市工商银行会议室,空气凝重。市分行副行长吴明远翻看着城投公司的财务报表,眉头越皱越紧。
“刘县长,城投的资产负债率已经超过警戒线,这笔过桥贷款的风险太大。”吴明远摘下眼镜,语气为难,“不是我不帮忙,实在是制度不允许。”
刘云浩与陈曦对视一眼。陈曦开口:“吴行长,城投的问题确实存在,但政府已经在全面审计并启动改革。这笔贷款是应急所需,等土地出让金回笼就能归还。”
“陈主任,我理解你的立场。”吴明远苦笑,“但银行有银行的规矩。除非有足额抵押或者政府明确担保,否则这个字我签不了。”
刘云浩沉默片刻,开口:“吴行长,如果以开发区c区100亩工业用地做抵押呢?”
“土地性质?”
“工业用地,已经完成‘七通一平’,评估价值约八千万。”
吴明远重新拿起报表:“按银行规定,工业用地抵押率最高60,也就是最多贷四千八百万。而且需要第三方评估报告、政府批文、出让合同……整套流程下来,至少一个月。”
“来不及。”刘云浩摇头,“信托融资十五天后到期。”
会议室陷入沉默。窗外,冬日的阳光苍白无力。
陈曦的手机震动,她看了一眼,对刘云浩使了个眼色。两人走到走廊。
“刚收到消息,”陈曦压低声音,“省行有个针对地方政府平台的风险排查文件,要求严格控制新增贷款。吴行长压力也很大。”
刘云浩靠在墙上,感到一阵疲惫。这条路走不通,还有其他路吗?
“还有一个办法。”陈曦忽然说,“城投账上不是有应收账款吗?可以用应收账款质押融资,流程比土地抵押快。”
“应收账款?”
“城投承建的市政工程,政府都有应付工程款。把这部分债权打包质押,或许能行。”
刘云浩眼睛一亮。这确实是个思路。
回到会议室,他提出这个方案。吴明远想了想:“理论上可行,但需要财政局出具付款承诺函,而且质押率不会高。”
“能贷多少?”
“要看应收账款的质量和账期。如果都是近期到期的政府工程款,最多能贷六成。”
刘云浩在心中快速计算:城投账上政府应付工程款约一亿三千万,六成就是七千八百万,加上土地抵押的四千八百万,基本能覆盖缺口。
“好,就按这个方案办。”他果断决定,“财政局那边我来协调。”
“刘县长,”吴明远提醒,“这个方案需要政府常务会议通过,形成正式文件。”
“明白,我回去就办。”
离开银行,陈曦送刘云浩到门口。冬日的寒风吹过,她替丈夫整理了下围巾:“别太拼了,脸色很差。”
“没事。”刘云浩握住她的手,“曦曦,谢谢。”
“夫妻之间说什么谢。”陈曦轻声说,“去吧,晚上早点回来。”
回到县政府,刘云浩立刻召集财政局长老周开会。
“政府应付城投的工程款,明细拿来了吗?”
老周递上报表:“一共一亿三千六百万,主要是三条道路改造和两个安置小区配套工程。按合同,应该在今年底付清,但财政紧张,只付了四千万。”
“剩下的九千六百万,财政局能出具付款承诺函吗?”
老周面露难色:“刘县长,不是我不配合,实在是财政吃紧。年底要保工资、保运转,还要准备明年的民生项目……”
“如果不解决城投债务,违约后果更严重。”刘云浩语气严肃,“老周,你我都很清楚,城投债务实质上是政府债务。一旦违约,南平的信用评级下调,以后所有融资成本都会上升。”
老周沉默了。
“这样,”刘云浩放缓语气,“承诺函先出,付款时间可以适当延长。比如明年底前付清,给财政缓冲期。”
“那……好吧。”老周妥协了,“不过刘县长,这事得黄县长同意。”
“我现在就去找黄县长。”
县长办公室里,黄勇听完汇报,眉头紧锁。
“云浩,以应收账款质押融资,这等于把隐性债务显性化了。”黄勇敲着桌子,“市政府三令五申要控制政府债务规模,这个头一开,以后怎么办?”
“县长,现在的问题是燃眉之急必须解。”刘云浩坦诚地说,“我仔细算过,只要明年土地市场回暖,土地出让金增加,加上盘活部分国有资产,偿债压力可以化解。”
“你有多少把握?”
“七成。”刘云浩实话实说,“最坏的情况,如果明年财政依然紧张,可以考虑处置部分非核心资产,比如城投持有的商业房产。”
黄勇站起身,在办公室里踱步。良久,他停下:“张书记知道吗?”
“还没来得及汇报。”
“先去汇报吧。”黄勇说,“如果张书记同意,我没意见。但云浩,丑话说在前头,这个方案是你提出的,你要负全责。”
“我明白。”
走出县长办公室,刘云浩深吸一口气。黄勇的态度很明确:授权,但不背书。成功了是集体的功劳,失败了是他个人的责任。
但他别无选择。
县委大楼,张勇正在接待市里的考察组。刘云浩等到下午四点,才在张勇办公室坐下。
“方案我看了,有风险,但可行。”张勇听完汇报,直接表态,“我同意。不过云浩,你要做好三件事:第一,融资过程公开透明,所有文件存档备查;第二,还债计划要具体,每月还款来源要落实;第三,城投改革方案要同步推进,不能旧债未清又添新债。”
“书记放心,这三件事我一定做好。”
张勇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常务副县长,眼中闪过一丝欣赏:“云浩,我知道你压力大。但改革就是要在困难中突破。放手去干,县委是你坚强的后盾。”
这话的分量很重。刘云浩心中一暖:“谢谢书记。”
“还有,”张勇压低声音,“纪委对王强的调查有进展了。不只是重复抵押的问题,可能还涉及工程腐败。秦红林那边已经掌握了一些线索,你要有个心理准备,城投的盖子一旦揭开,可能会牵出不少人。”
刘云浩心头一凛:“我明白了。”
“不过你不用管这些,专心处理债务和改革。”张勇说,“反腐有纪委,稳定有政法,你抓好发展这个第一要务。”
“是。”
接下来的三天,刘云浩像陀螺一样连轴转。白天协调财政局、银行、城投,晚上研究改革方案。陈曦打来电话时,他正在办公室吃泡面。
“又吃泡面?”陈曦在电话那头责备,“胃还要不要了?”
“马上吃完。”刘云浩喝口汤,“家里怎么样?”
“都挺好的。保姆张阿姨很勤快,妈轻松多了。”陈曦顿了顿,“云浩,你有多久没好好睡觉了?”
“等忙过这阵子……”
“这话你说了一个月了。”陈曦轻声说,“今晚必须回家睡,听见没?十二点前我在客厅等你。”
刘云浩看着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最终妥协:“好,我尽量。”
深夜十一点半,刘云浩推开家门。客厅的灯还亮着,陈曦靠在沙发上睡着了,手里还拿着织了一半的婴儿毛衣。
他轻手轻脚走过去,想抱妻子回卧室。陈曦醒了。
“回来了?”她揉揉眼睛,“饿不饿?厨房有热着的汤。”
“不饿,你赶紧睡。”
“你先洗澡,一身烟味。”陈曦皱眉,“又抽烟了?”
“就一支,提神。”刘云浩心虚地说。
洗完澡出来,陈曦已经盛好了汤。夫妻俩坐在餐桌前,安静地喝着。
“云浩,”陈曦忽然说,“今天我去医院产检,医生说宝宝很健康。而且……是双胞胎。”
刘云浩手一抖,勺子掉在碗里,发出清脆的响声。
“双……双胞胎?”
“嗯。”陈曦眼圈红了,“b超照得很清楚,两个小宝贝。医生说我身体底子好,能坚持到足月。”
刘云浩呆呆地坐着,巨大的喜悦和沉重的压力同时袭来。两个孩子的父亲,常务副县长,城投董事长……每一个身份都意味着责任。
“曦曦,”他握住妻子的手,“对不起,这段时间没能好好陪你。”
“别说这些。”陈曦摇头,“你知道我最想要什么吗?就是你和孩子都平平安安的。工作上的事,尽力就好,别把自己逼得太紧。”
刘云浩将妻子拥入怀中,感受着她腹中两个小生命的温暖。这一刻,所有的疲惫和压力仿佛都值得。
深夜,他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陈曦已经睡熟,呼吸均匀。刘云浩轻手轻脚下床,来到书房。
电脑屏幕亮着,城投改革方案的初稿已经完成。他重新坐下,开始修改。
改革的核心是政企分开:城投不再承担政府融资功能,转型为真正的市场化企业;建立现代企业制度,完善董事会、监事会;引入战略投资者,优化股权结构;处置非主业资产,聚焦城市建设和运营……
天快亮时,方案修改完毕。刘云浩站在窗前,看着黎明前的黑暗渐渐褪去。远处的开发区工地上,已经有早班工人开始忙碌。
他知道,今天将是关键的一天。融资方案要上政府常务会议,纪委要对王强采取措施,城投要宣布新的领导班子……
手机震动,是秦红林发来的信息:“刘县长,今天上午十点,对王强采取留置措施。请安排好城投工作交接。”
刘云浩回复:“收到,已准备。”
他看看时间,凌晨五点。离上班还有三个小时,还能睡一会儿。
回到卧室,陈曦还在熟睡。刘云浩轻轻躺下,闭上眼睛。脑中却像过电影一样,闪过无数画面:银行谈判桌上的较量,常委会上的发言,父亲粗糙的双手,岳父语重心长的叮嘱……
他知道,自己正走在一条充满荆棘的路上。但这条路,他必须走下去。为南平的明天,为家人的未来,也为内心深处那份从未熄灭的信念。
窗外,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新的一天,开始了。而新的挑战,也即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