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投公司审计工作启动的第三天，问题初现端倪。
审计局局长老郑面色凝重地走进刘云浩办公室，手里拿着一份初步报告：“刘县长，情况比预想的复杂。”
报告显示，城投公司账面上估值十五亿的土地资产中，至少有四亿存在估值虚高问题。更严重的是，有三笔共计一亿两千万的信托融资，抵押物竟是同一块土地——明显的重复抵押。
“重复抵押？”刘云浩眉头紧锁，“银行和信托公司没发现？”
“发现不了。”老郑苦笑，“这三笔融资通过不同渠道办理，抵押登记在不同时间、不同窗口完成。如果不是这次全面审计，根本发现不了。”
刘云浩靠在椅背上，手指敲击桌面。重复抵押涉及违法，但问题在于，这三笔融资即将在一个月内陆续到期。
“城投那边什么态度？”
“总经理王强一开始不配合，后来看我们拿到了确凿证据，才承认是迫于资金压力。”老郑压低声音，“刘县长，我怀疑不只是操作违规那么简单，可能涉及……”
“先查清楚。”刘云浩打断他，“把所有证据材料整理好，形成正式报告。另外，这件事目前控制在什么范围？”
“只有审计组的核心人员和我知道。城投那边，王强和财务总监知道。”
“好，严格保密。”刘云浩站起身，“我现在去向张书记汇报。”
县委大楼，张勇办公室。
听完汇报，张勇脸色阴沉，在办公室里踱步。半晌，他停在窗前：“云浩，你怎么看？”
“当务之急是三件事：第一，防止债务违约引发连锁反应；第二，彻查重复抵押背后的责任人；第三，稳住城投公司正常运转。”刘云浩思路清晰。
张勇转身：“第一件事你来办，想办法筹措资金，确保到期债务按时偿还；第二件事让纪委介入，秦红林那边我来说；第三件事……”他顿了顿，“城投总经理王强先停职，由你暂时兼任。”
“我兼任？”刘云浩一愣。
“非常时期用非常办法。”张勇回到座位，“你是常务副县长，兼任城投董事长名正言顺。给你一个月时间，既要稳住局面，又要查清问题。有问题吗？”
“没有。”刘云浩挺直腰板，“但我需要授权。”
“什么授权？”
“第一，城投所有人事和财务决策权；第二，协调金融机构的自主权；第三，必要时启动资产处置的权力。”
张勇盯着他看了几秒：“我给你。但要记住两条底线：不能引发系统性风险，不能造成国有资产流失。”
“明白。”
从张勇办公室出来，刘云浩直接去了县纪委。秦红林正在批阅文件，见他进来，示意坐下。
“张书记刚给我打过电话。”秦红林开门见山，“重复抵押的事，纪委已经启动初核。刘县长，你有什么线索？”
“暂时没有直接证据指向谁。”刘云浩说，“但王强是城投老人，在总经理位置上干了八年。他能瞒过董事会和监事会完成重复抵押，至少说明内控存在严重漏洞。”
“也可能有人默许。”秦红林意味深长，“城投前董事长是前任常务副县长，现在在市里。”
刘云浩心头一震。如果牵扯到前任领导，问题就更复杂了。
“秦书记，当前最重要的是稳住局面。审计和调查要同步进行，但不能打草惊蛇。”
“这个分寸我懂。”秦红林点头，“纪委这边会把握好节奏。但刘县长，你兼任城投董事长，压力会很大。有人会盯着你，等着看你出错。”
“我做好准备了。”
下午三点，刘云浩主持召开城投公司中层以上干部会议。会议室里坐了三十多人，气氛压抑。
“从今天起，我兼任城投公司董事长。”刘云浩没有寒暄，直接宣布，“王强同志暂时停职，配合审计和调查。”
台下响起低声议论。王强脸色灰白，坐在角落一言不发。
“当前首要任务是确保公司正常运转。”刘云浩环视众人，“三条要求：第一，所有在建项目按计划推进；第二，所有到期债务制定详细还款计划；第三，所有对外融资暂停，等待重新审核。”
财务总监举手：“刘董事长，一个月内到期的三笔信托融资，本金加利息一共一亿两千六百万，公司账上资金缺口很大。”
“缺口多少？”
“至少八千万。”
“资金来源有哪些可能？”
“一是土地出让，但现在市场不好；二是银行贷款，但需要时间审批；三是资产处置，但短期内难以变现。”
刘云浩沉思片刻：“土地出让加快进度，银行贷款我来协调。散会。”
会后，刘云浩把财务总监留下：“那三笔信托融资，具体经办人是谁？”
“是王总……王强亲自办的，没通过正常流程。”
“资金去向？”
“账面上是用于开发区道路建设，但实际支出和账面有出入，审计正在核实。”
刘云浩点头：“你配合好审计工作。另外，从今天起，所有资金支出必须经过我签字。”
“明白了。”
离开城投公司，刘云浩直接去了县工行。陈曦正在办公室处理文件，见他突然到来，有些惊讶。
“你怎么来了？”
“公事。”刘云浩坐下，“城投有八千万资金缺口，一个月内要还信托融资。工行能不能协调一笔过桥贷款？”
陈曦放下笔，表情严肃：“云浩，这不合规矩。城投是政府平台，贷款要按程序走。而且我现在分管信贷，更要避嫌。”
“我明白。”刘云浩说，“不是让你违规操作，是请你帮忙协调，加快审批流程。城投现在的情况很危险，一旦违约，会影响整个县的信用。”
陈曦犹豫了：“我需要了解具体情况。”
刘云浩把审计发现的问题简单说了，但隐去了重复抵押的细节。陈曦听完，眉头紧皱：“这种情况，银行会更谨慎。”
“所以才需要你帮忙。”刘云浩握住妻子的手，“曦曦，这不是为我个人，是为南平几十万老百姓。城投如果出事，很多在建的民生工程都会停摆。”
陈曦看着他眼中的焦灼，最终点头：“我只能帮你约见市分行领导，成不成看实际情况。”
“这就够了。”
晚上九点，刘云浩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岳母已经睡了，陈曦还在等他。
“市分行那边约好了，后天上午。”陈曦递过热毛巾，“但云浩，我要提醒你，即使贷款批下来，也只是解燃眉之急。城投的根本问题不解决，债务雪球会越滚越大。”
“我知道。”刘云浩擦着脸，“但现在只能先救急。等审计结果出来，再制定彻底的改革方案。”
陈曦坐到他身边，轻声问：“压力很大吧？”
“嗯。”刘云浩靠在沙发上，“今天开会时，我能感觉到有些人在等着看笑话。城投这个烂摊子，处理好了是应该的，处理不好就是我能力不行。”
“你后悔接这个担子吗？”
刘云浩转头看着妻子：“不后悔。曦曦，你还记得我刚当副县长时说过的话吗？我说想为南平做点实实在在的事。现在机会来了，虽然难，但总得有人去做。”
陈曦靠在他肩上：“我和孩子都相信你。”
沉默片刻，刘云浩说：“曦曦，有件事要跟你商量。这段时间我会很忙，可能顾不上家。妈年纪大了，照顾你太辛苦。我想请个保姆，白天帮忙做做饭、打扫卫生。”
“不用。”陈曦摇头，“妈说她能行。请保姆的话，又有人要说闲话了。”
“说就说吧。”刘云浩坚持，“你现在怀孕六个月，需要好好照顾。我不能因为怕人说闲话，就让你受委屈。”
陈曦眼眶微红：“云浩，你不用……”
“就这么定了。”刘云浩语气坚定，“明天我就让政府办帮忙找个可靠的。”
深夜，刘云浩在书房整理材料。城投的债务明细、资产清单、项目台账，铺满了整个书桌。他需要在一个月内，既要摸清家底，又要化解危机，还要揪出问题。
手机亮了，是严浩发来的信息：“云浩，城投的事我听说了。需要组织部做什么，尽管说。”
刘云浩回复：“谢谢严书记。目前还在审计阶段，等有了初步结论，可能需要调整城投班子。”
“好，随时沟通。”
刚放下手机，又一个电话进来，是赵天来。
“刘县长，还没睡吧？”赵天来的声音在深夜格外清晰。
“赵书记，有事？”
“城投那个王强，我们经侦支队盯他有一段时间了。”赵天来压低声音，“他儿子在国外留学，每年花费不下五十万，以他的收入解释不通。我们怀疑他有其他经济来源。”
刘云浩精神一振：“有证据吗？”
“暂时没有直接证据，但已经立案侦查。刘县长，这事涉及面可能比较广，你那边要小心。”
“我明白。谢谢赵书记。”
挂了电话，刘云浩看着窗外的夜色，心中思绪万千。城投的问题，显然不只是管理混乱那么简单。而他现在身处漩涡中心，每一步都要如履薄冰。
但他没有退路。常务副县长的位置，是平台也是战场。这一仗，他必须打赢。
凌晨两点，刘云浩终于整理出初步思路：第一，稳住债务，确保不违约；第二，彻查问题，无论涉及谁都要一查到底；第三，启动改革，建立现代企业制度。
他推开书房门，客厅里留着一盏小灯。陈曦已经睡了，卧室门虚掩着。刘云浩轻轻走过去，看着妻子安睡的侧脸，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他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有张勇和严浩的支持，有陈曦的理解，有那么多期待南平变得更好的人。
回到书房，刘云浩在笔记本上写下一行字：“为官避事平生耻，视死如归社稷心。”
这是他的座右铭，也是他的承诺。无论前路多难，他都会走下去。因为这是他的选择，也是他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