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案获批后的第一个周一,刘云浩召集相关部门开了动员会。会议室里坐满了人:工信局、住建局、自然资源局、财政局、开发区管委会,还有城北街道办事处的负责人。
“各位,方案已经县委常委会通过,现在进入实施阶段。”刘云浩开门见山,“我们成立五个工作组:企业评估组、政策宣讲组、搬迁协调组、新园区建设组和信访维稳组。时间紧任务重,希望大家全力以赴。”
会议刚结束,刘云浩正准备离开,城北街道党工委书记老周跟了上来:“刘县长,有个情况得跟您单独汇报。”
两人来到走廊尽头。
“我们街道这几天陆续接到群众反映,城北园区旁边那片自建棚户区,听说园区要搬迁,有人开始抢建房屋。”老周压低声音,“都是些简易棚房,一晚上就能搭起来,明显是想套取拆迁补偿。”
刘云浩皱眉:“抢建面积多大?”
“初步摸底,大概有三十几户,抢建面积超过两千平米。更麻烦的是,有人散播谣言,说政府这次补偿标准特别高,搞得一些原本不想建的也开始跟风。”
“立即发布公告,明确抢建房屋一律不予补偿,并组织人员24小时巡查。”刘云浩果断地说,“同时,把园区搬迁的补偿政策公开张贴,让老百姓明明白白。”
老周苦笑:“刘县长,这些抢建的大多是困难户,真要强拆怕引发冲突。您知道,现在网络时代,拍个视频往上一发……”
“困难户的问题要解决,但不能以牺牲公平为代价。”刘云浩思考片刻,“这样,你们街道先排查,确实困难的,看是否符合廉租房或公租房条件。但抢建必须制止,这是原则。”
回到办公室,刘云浩让秘书调来城北棚户区的资料。这片区域是历史遗留问题,大多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国企下岗职工搭建的,基础设施差,安全隐患多。园区搬迁后,这片地规划为绿化带和保障房用地,但拆迁难度可想而知。
正看着资料,赵卫国打来电话:“云浩,晚上有空没?王家强舅舅组了个饭局,说介绍几个企业家给你认识。”
刘云浩本想推辞,转念一想又答应了:“行,但说好,纯私人聚会,不谈工作。”
“放心,规矩我懂。”
晚上六点半,县城一家私房菜馆的包厢里。除了王家强和赵卫国,还有三位企业主,都是南平县有头有脸的人物。
“云浩来了!”王家强起身介绍,“这位是恒泰地产的王总,这位是永兴建筑的张总,这位是咱们县工商联副主席、明达实业李总。”
刘云浩一一握手,心里明白了七八分。恒泰和永兴都是县里排名前五的房企,明达实业虽然叫实业,实际上主要业务也是房地产开发。
酒过三巡,话题自然绕到了城北园区。
“刘县长年轻有为啊,城北搬迁这大手笔,一般人可不敢碰。”恒泰王总笑呵呵地敬酒。
“都是县委县政府的决策,我只是具体执行。”刘云浩保持距离。
永兴张总接过话头:“听说那片地规划的是商住综合开发?我们永兴在旧城改造方面有经验,去年市里的老百货公司地块就是我们做的。”
王家强在一旁帮腔:“云浩,张总他们确实有实力,而且都是本地企业,知根知底。”
刘云浩放下酒杯,语气平和但坚定:“舅舅,各位老总,城北地块的出让会严格走招拍挂程序,公开公平公正。到时候欢迎各位参与竞标,只要符合条件,政府都欢迎。”
话说到这份上,几位老总对视一眼,不再深入这个话题。饭局后半段转向闲聊,但刘云浩能感觉到,某种微妙的期待落空了。
散场后,王家强送刘云浩出来,低声说:“云浩,你别怪舅舅多事。这些企业老板找到我,我也不好推辞。不过你做得对,原则问题不能含糊。”
“舅舅理解就好。”刘云浩拍拍他的肩,“我现在这个位置,多少双眼睛盯着,一步都不能错。”
“我明白,以后这种饭局我就不安排了。”王家强叹了口气,“不过你要小心,你挡了别人的财路,有人会不高兴。”
果然,第二天上午,县政府网站上出现了一条匿名举报,称城北园区搬迁方案“照顾关系户,暗箱操作”。虽然举报内容空洞,但标题很抓眼球。
侯小刚把刘云浩叫到办公室,指着电脑屏幕:“看到了吗?这才刚开始。”
“县长,我建议立即公开回应,把方案全文、评估标准、工作流程全部上网公示。”刘云浩早有准备,“同时,邀请人大代表、政协委员和企业代表组成监督小组,全程参与。”
侯小刚点头:“可以。另外,你准备一下,下周政府常务会议专题汇报搬迁进展,邀请媒体列席。”
回到办公室,刘云浩让秘书通知下去:即日起,所有搬迁相关工作必须两人以上同行,全程记录;所有会议纪要及时公开;所有政策文件第一时间上网。
“刘县长,这会不会太……”秘书小张有些犹豫。
“太透明?”刘云浩笑了笑,“我们要习惯在阳光下工作。去办吧。”
下午,刘云浩去了城北街道,实地查看抢建棚房的情况。在一处新搭的简易房前,几个居民围了上来。
“领导,这房子我们花了一万多块钱搭的,说不补偿就不补偿了?”
“是啊,我们下岗工人容易吗?”
刘云浩示意大家安静:“各位老乡,我是副县长刘云浩。请大家先听我说两句。”
人群安静下来。
“第一,抢建的房屋确实不能补偿,这是国家政策,全国都一样。第二,政府理解大家的困难,街道正在排查,符合保障房条件的会优先安排。第三,园区搬迁后,这片区域会建公园、建学校,环境会变好,大家的生活也会改善。”
一个中年男子喊道:“说得好听!我们在这住了二十年,搬走了去哪儿?”
“安置方案有两种:一是货币补偿,按市场评估价;二是产权调换,可以在新建的安置小区选房。”刘云浩耐心解释,“具体政策街道马上会张贴出来,每家每户都会收到宣传册。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到街道咨询,也可以直接给我写信。”
这时,一个老太太颤巍巍地走过来:“刘县长,我认识你爸刘建国,以前纺织厂的劳模。你爸是老实人,我相信他儿子不说假话。”
刘云浩心头一暖,扶住老太太:“阿姨,您放心,政策一定公开透明,补偿款一分不会少。如果我刘云浩有半点弄虚作假,您就去县委告我。”
这话说得掷地有声,围观人群的敌意明显消减了。街道书记老周趁机说:“各位街坊,先回去吧,明天我们在居委会开政策宣讲会,每家派个代表来。”
离开棚户区时,老周感慨:“刘县长,您刚才那番话,比我们磨破嘴皮子都管用。”
“老百姓其实通情达理,关键是要让他们相信公平。”刘云浩说,“你们街道工作要做细,每家每户的情况都要摸清楚,特殊情况特殊处理,但不能突破政策底线。”
“明白。”
接下来的两周,刘云浩像上了发条一样连轴转。白天跑企业、开协调会,晚上看材料、改方案。陈曦怀孕已经三个月,妊娠反应严重,但他经常忙到深夜才回家。
这天晚上十一点,刘云浩轻手轻脚开门,发现客厅灯还亮着。陈曦歪在沙发上睡着了,手里还拿着本育儿书。
刘云浩心里一阵愧疚,轻轻抱起她。陈曦醒了:“回来了?吃饭了吗?”
“吃过了。你怎么在沙发上睡?着凉了怎么办。”
“等你呢,想跟你说件事。”陈曦揉揉眼睛,“今天妈打电话,说爸可能年底要退了。”
刘云浩动作一顿:“这么突然?”
“也不算突然,爸今年五十八了,按惯例明年到龄,提前半年退二线是正常安排。”陈曦轻声说,“妈的意思是,让我们这段时间稳着点,别给爸添麻烦。”
刘云浩明白岳母的深意。陈文江一旦退居二线,影响力必然下降,那些原本碍于他面子不敢动作的人,可能会有所行动。
“我知道了。”刘云浩把妻子搂进怀里,“对不起,最近太忙,都没时间陪你。”
“你忙的是正事,我理解。”陈曦靠在他肩上,“只是你要注意身体,还有……注意安全。我听说城北那边有人放话,说要给你点颜色看看。”
刘云浩笑了:“谁这么大口气?”
“你别不当回事。”陈曦认真地看着他,“王家强舅舅前几天来家里,吞吞吐吐说了些话,意思是你触动了一些人的利益,有人不高兴。”
“放心,我心里有数。”
话虽如此,刘云浩还是留了心。第二天一到办公室,他就让秘书把近期所有匿名信和网络举报整理出来,发现一个规律:几乎都集中在他负责的工业领域,时间节点都在城北搬迁方案公布后。
“小张,把这些材料复印一份给纪委送过去。”刘云浩吩咐道,“另外,我每天的日程安排,除了正常报备,再单独给县委办侯县长那边报一份。”
“刘县长,您这是……”小张有些紧张。
“按程序办事,没什么。”刘云浩神色平静,“对了,下午去开发区看新园区建设进展,多叫几个部门的人一起去,通知电视台跟着。”
小张明白了,这是要公开透明到极致,让暗箭无处可藏。
下午的开发区现场,机器轰鸣,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新规划的c区已经开始土地平整,按照计划,半年内要完成“七通一平”,迎接第一批搬迁企业。
“刘县长,按照这个进度,年底前能完成基础设施。”开发区管委会主任汇报。
“质量要保证,工期要抓紧。”刘云浩边走边说,“特别是污水处理厂和电力设施,要超前规划,至少满足未来十年的发展需求。”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卿宏伟。
“云浩,你在开发区?我马上过来,有事商量。”
二十分钟后,卿宏伟的车到了。两人走到一旁没人的地方。
“两件事。”卿宏伟神色严肃,“第一,市纪委收到举报,反映城北地块评估有问题。不过你放心,侯县长和我都表了态,坚决支持你的工作。”
“谢谢领导信任。”刘云浩心头一紧,“第二件呢?”
“第二,”卿宏伟压低声音,“有人向市委组织部反映,说你利用职务便利为亲戚谋利,具体就是指王家强。”
刘云浩眉头紧皱:“这完全是无中生有。”
“我知道。”卿宏伟拍拍他的肩,“但你要有心理准备,举报信提到了上次王家强组的那个饭局,虽然你没答应任何事,但人言可畏啊。”
刘云浩沉默片刻:“卿县长,我建议组织调查,把事情查清楚。”
“侯县长也是这个意思。”卿宏伟说,“清者自清,查一查也好。不过云浩,你要有思想准备,调查期间,一些工作可能要暂时回避。”
“我明白。”刘云浩深吸一口气,“该回避的我一定回避,但城北搬迁不能停,这是县委定下的大事。”
“这个你放心,工作不会停。”卿宏伟看看表,“我还有会,先走了。记住,沉住气。”
看着卿宏伟的车离开,刘云浩站在工地边,久久未动。深秋的风已经有些寒意,吹在脸上冰凉。
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这不是简单的政策执行问题,而是隐藏在改革阻力背后的利益博弈,甚至可能是针对他个人的政治算计。
手机震动,是陈曦发来的短信:“爸说晚上回家吃饭,有事商量。”
刘云浩回复:“好,下班就去。”
他收起手机,看向眼前这片正在开发的土地。无论遇到什么困难,这片土地的未来、那些等待搬迁的企业的未来、还有棚户区居民的未来,都值得他坚持下去。
回到车上,他对司机说:“去城北园区,再看看。”
“刘县长,都下班时间了……”
“去吧,我想再看看。”刘云浩望向窗外。
车行驶在暮色中的南平街道上,路灯次第亮起。这座小城的转型之路,和他个人的仕途一样,注定不会平坦。但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只能风雨兼程。
他知道,今晚和陈文江的谈话,可能会影响他今后的方向。但无论如何,为民做实事的初心,永远不会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