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后的第一个工作日,刘云浩照常走进县政府办公楼。但某种微妙的改变已经发生——同事们看他的眼神里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意味,有羡慕,有审视,也有刻意保持的距离感。
“刘县长早!”办公室秘书小张笑着打招呼,和平常没什么两样。
“早。”刘云浩点点头,心里却明白,从今天起,“市委副书记女婿”这个标签将长久地贴在自己身上,既是光环也是枷锁。
上午九点,县长侯小刚召开县长办公会,专题研究城北工业园灾后重建和整体搬迁问题。
“云浩同志,你先说说情况。”侯小刚开门见山。
刘云浩翻开笔记本:“根据我们前期摸底,城北园区38家企业中,有27家在这次暴雨中受损。其中12家损失较重,需要政府重点帮扶。我们初步拟定了三个方案:一是原地重建,提升防洪标准;二是整体搬迁至开发区新规划的c区;三是部分淘汰落后产能企业,引导转型升级。”
常务副县长卿宏伟接过话头:“我倾向于整体搬迁。城北那片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建的,基础设施老化,布局也不合理,借着这次机会彻底解决历史遗留问题。”
“搬迁成本呢?”分管财政的副县长问。
“初步测算,如果搬迁至开发区c区,政府需要投入配套基础设施约8000万元,企业自筹搬迁费用平均每家200万左右。”刘云浩调出投影,“不过c区土地价格比城北高出40,这对中小企业压力不小。”
会议室陷入短暂沉默。
“这样吧,”侯小刚敲敲桌子,“云浩你牵头,组织一个专题调研组,深入企业听取意见,两周内拿出详细方案。记住,既要着眼长远,也要考虑企业现实承受能力。”
“明白。”刘云浩记下要求。
散会后,刘云浩刚回到办公室,手机就响了。是李韬。
“云浩,怎么样?新婚第一天上班,感觉如何?”电话那头是熟悉的笑声。
“能怎么样,一堆事等着处理。”刘云浩揉揉太阳穴,“你这督察室副主任倒是清闲,还有空给我打电话。”
“谁说我清闲?下午就去你们邻县督查环保整改,顺便跟你说个事儿。”李韬压低声音,“市里最近在研究一批干部调整,你们南平可能会有变动。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别外传。”
刘云浩心里一动:“具体什么方向?”
“现在还不好说,但侯县长在你们县干了快五年了吧?常务副卿宏伟也到了该动动的时候。”李韬点到为止,“总之,这段时间稳着点,关键工作上别出岔子。”
挂了电话,刘云浩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官场如棋盘,每一步都牵动全局。他想起婚礼那天李辉部长拍着他肩膀说的话:“云浩啊,好好干,你还年轻,路还长着呢。”
那不只是长辈的鼓励,更是一种期许。
下午,刘云浩带着工信局和园区管委会的人去了城北工业园。雨过天晴,但园区的破败在阳光下更加刺目——坍塌的围墙尚未修复,被水泡过的机器设备堆在厂区空地上晾晒,工人们正在清理淤泥。
第一家是纺织企业,老板王总就是上次在抗洪指挥部情绪激动的那位。
“刘县长,您来了!”王总迎上来,态度比上次缓和许多,“厂房正在抢修,但这批被水泡过的坯布算是废了,损失一百多万啊。”
刘云浩仔细查看车间情况:“王总,县里正在研究灾后帮扶政策,包括贷款贴息和税收减免。今天来,主要是想听听你们对园区搬迁的看法。”
“搬迁?”王总一愣,“往哪儿搬?”
“开发区新规划的c区,配套设施更好,防洪标准也高。”
“那地价呢?我们这种传统纺织业利润薄,哪负担得起开发区的地价?”王总苦笑,“说实话刘县长,这次受灾后我都想关门不干了。儿子在深圳打工,一直劝我把厂子盘出去,跟他去南方。”
同行的几家企业主也纷纷附和,道出了中小企业的普遍困境:成本上涨、利润微薄、后继无人。
回到车上,园区管委会主任叹气:“刘县长,您看到了吧?理想是好的,但现实困难太多。这些企业主很多都是上世纪九十年代下岗后自己创业的,现在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
刘云浩没有接话,只是看着窗外掠过的厂房。他知道,简单的“搬迁”或“升级”口号解决不了根本问题,需要更细致的政策设计和更有温度的执行。
晚上七点,刘云浩回到家。陈曦已经做好饭,正在阳台浇花。
“回来啦?今天怎么这么晚?”陈曦接过他的公文包。
“去城北园区调研,情况比想象的复杂。”刘云浩脱掉外套,“你呢?工行那边怎么样?”
“还行,刚接手中小企业信贷部,正在熟悉业务。”陈曦盛好饭,“对了,爸今天打电话,问我们周末有没有空回去吃饭。”
刘云浩筷子一顿:“好。正好我也有事想请教爸。”
这个“爸”自然指的是陈文江。婚后第一次正式拜访岳父,既不能显得生分,又不能太过热络,这个度需要仔细把握。
陈曦看出他的心思,笑道:“别紧张,就是家常便饭。我妈特意说就咱们自家人,没别人。”
“那就好。”刘云浩松了口气。
周末,刘云浩夫妇来到市委家属院。陈文江住在二号楼,是个带小院的二层小楼,朴素但雅致。
“爸,妈,我们来了。”陈曦按响门铃。
开门的是陈文江本人,系着围裙,手里还拿着锅铲:“来了?快进来,你妈在拌凉菜,我在烧鱼。”
这完全不像市委副书记的家常模样,刘云浩有些意外。
陈曦小声说:“我爸就这点爱好,周末喜欢自己下厨。”
饭桌上,陈文江果然绝口不提工作,只是询问亲家身体如何,婚礼后有没有去度蜜月的计划,完全是个普通长辈的姿态。
直到饭后喝茶时,陈文江才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云浩,听说你们在搞城北工业园的灾后重建?”
“是,正在调研论证方案。”刘云浩坐直身体。
“工业园搬迁是好事,但要做好两件事。”陈文江端起茶杯,“一是算好经济账,政府投入多少,企业承担多少,社会效益多少,要清清楚楚。二是做好群众工作,特别是那些老职工、老企业主,他们为地方发展出过力,不能简单一句‘淘汰落后产能’就把人打发了。”
句句切中要害,刘云浩认真点头:“爸说得对,我们调研中也发现了这些问题。”
“还有,”陈文江看着他,“你现在身份特殊,做事更要谨慎。方案做好了是你的本分,做不好就是‘副书记女婿能力不足’。这标签贴上了,想撕下来就难了。”
这话说得很直白,刘云浩心头一凛:“我明白。”
“当然,也不要畏手畏脚。”陈文江话锋一转,“该干的事大胆干,只要出于公心、程序合规,就没什么好怕的。市里盯着南平的人不少,你那个‘共享实验室’的想法我看过,很有创意,可以继续推进。”
谈话虽然只有短短十几分钟,但刘云浩受益匪浅。回家路上,他对陈曦感慨:“爸看问题真是透彻。”
“他在基层干过十几年呢。”陈曦说,“以前常跟我说,坐在办公室里想出来的政策,到下面往往水土不服。”
新的一周,刘云浩调整了工作思路。他没有急着推进搬迁方案,而是成立了一个企业家座谈会,每周邀请不同行业的企业主来聊天,不设议题,就是听大家吐槽困难、提建议。
同时,他让工信局梳理了全县中小企业的真实生存状况,形成了一份详尽的报告。报告显示,南平县中小企业平均寿命只有6年,远低于全国平均水平;70的企业主年龄超过50岁,面临接班难题;企业创新投入不足销售收入的1……
“数据触目惊心啊。”县长侯小刚在报告上批示,“请云浩同志牵头,研究制定中小企业可持续发展扶持政策,与园区搬迁方案统筹考虑。”
有了这个批示,刘云浩的工作方向更加明确。他开始频繁跑市里,找财政局、经信委、科技局,争取政策支持和项目资金。
在这个过程中,李韬的关系起到了微妙作用。虽然不是直接打招呼,但通过李韬,刘云浩对市里各部门的人员构成、办事风格有了更清晰的了解,少走了很多弯路。
一个月后,一份完整的《南平县中小企业转型升级与城北工业园整体搬迁实施方案》摆在了县委常委会上。
方案的核心思路是“分类施策、分步实施”
1 对确有发展潜力的企业,政府给予搬迁补贴和三年贷款贴息;
2 对愿意转型升级的企业,提供技术改造资金补助,对接“共享实验室”
3 对确实难以为继的企业,制定合理退出机制,帮助妥善安置职工;
4 规划200亩土地建设“中小企业创业园”,以优惠价格吸引小微企业入驻。
“这个方案考虑得很周全。”县委书记在常委会上肯定道,“既立足长远发展,又照顾了现实困难。我原则同意,请政府抓紧组织实施。”
散会后,卿宏伟拍拍刘云浩的肩膀:“云浩,这次工作做得扎实。走,去我办公室喝杯茶。”
在常务副县长办公室,卿宏伟亲自泡茶:“方案是过了,但真正的难点在执行。城北园区那块地,已经有好几家开发商盯着了。”
刘云浩明白他的意思。城北园区虽然老旧,但位置不错,一旦搬迁,腾出的土地价值不菲。如何避免在开发过程中出现利益输送和腐败问题,将是下一个考验。
“县长放心,所有土地出让都会严格走招拍挂程序,全程公开透明。”刘云浩表态。
“你明白就好。”卿宏伟意味深长地说,“你现在是很多人的焦点,一步都不能错。”
回家的路上,刘云浩想起陈文江的叮嘱,又想起父亲刘建国常说的话:“咱们刘家人,做事要对得起良心。”
车窗外,南平县的夜景渐渐亮起。这个他从小长大的地方,正在经历转型的阵痛。作为分管工业的副县长,他感到肩上的担子沉甸甸的。
手机震动,是陈曦发来的微信:“晚上想吃什么?我做。”
简单的几个字,却让刘云浩心里一暖。无论外面有多少风雨,家里总有一盏灯等着他。
他回复:“随便,你做的都好吃。对了,周末我爸妈想来家里坐坐,方便吗?”
“当然方便,我正好学了几道新菜。”
放下手机,刘云浩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自己的政治生涯刚刚起步,前路还有无数挑战。但有家人的支持,有为民做实事的初心,他愿意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下去。
车驶入小区,刘云浩抬头看见自家窗户透出的温暖灯光。那一刻,副县长、市委副书记女婿这些身份都褪去了,他只是个回家的丈夫,一个普通又幸福的男人。
而明天,太阳照常升起,工作还要继续。工业园区搬迁的硬仗,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