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内的空气,在李振华那句“时间,地点”之后,陷入了短暂的、近乎凝滞的沉寂。只有通风系统发出极其微弱的嗡鸣,提醒着时间的流逝。宋晚晴握着卫星电话,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底的幽深却如同暴风雨前压抑的海面。
交易。这个词从李振华口中说出,带着穷途末路的疯狂和孤注一掷的试探。她几乎能想象出电话那头,那张平日里总是挂着谨慎谦和面具的脸,此刻是怎样的扭曲与惨白。
她没有立刻回答,短暂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施加压力的方式。
电话那头的呼吸声明显粗重了几分,李振华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难以抑制的急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宋小姐,我知道我以前站错了队,做了很多错事。但我手里真的有你需要的东西!‘星尘’的原始活性样本,完整的实验数据记录,还有…杨文斌那老东西没来得及销毁的、关于‘幽冥兰’增效剂的手稿!有了这些,你们的研究速度能快十倍!宋董事长等不起了!”
他精准地戳中了宋晚晴最致命的软肋——时间,和父亲的生命。
宋晚晴眼神微凝。增效剂?杨文斌果然还有隐藏!她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李总监,你觉得,在你和赵家、黑石、还有那位‘牧羊人’做了那么多事情之后,我凭什么相信你?又凭什么,要和你做交易?”
“因为只有我知道样本和全部资料的具体藏匿方式和密码!‘牧羊人’已经抛弃我了,他想灭口!赵家现在自身难保,还想拿我当替罪羊!”李振华的语速更快,几乎是在嘶喊,“宋小姐,我承认我贪心,我懦弱,但我从来没想过要害死宋董!是杨文斌,是‘牧羊人’逼我!我把一切都给你,所有我知道的,包括‘牧羊人’可能的身份线索,还有他们接下来要对寰宇、对你下手的计划!我只要一条生路,一笔足够我远走高飞、隐姓埋名的钱!”
他的话语混乱,恐惧与求生欲交织,但核心诉求明确——用他知道的一切,换命和钱。
宋晚晴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拒绝。她需要判断,这是李振华绝境下的真心投诚,还是“牧羊人”布下的另一个、更加阴险的陷阱?
“我怎么知道,你给的样本和数据是真的?而不是另一份要命的毒药?”她冷冷问道。
“我可以先给你一部分!样本的活性验证方法,数据的关键解码参数!你可以让你的人立刻验证!”李振华急切地说,“宋小姐,我没有骗你的资本了!我现在四面楚歌,只想活命!”
他说得情真意切,逻辑也符合一个被逼到悬崖边叛徒的心态。
宋晚晴目光与一旁屏幕上的沈墨快速交换了一下。沈墨眉头紧锁,显然也在飞速评估风险。高远则在一旁的控制台上,调出了李振华别墅周围最新的监控画面和信号分析,暂时没有发现大规模异常调动,但有几个可疑的无线电静默点在缓慢靠近。
“地点。”宋晚晴终于松口,但语气依旧冰冷,“我只给你一次机会,李振华。如果让我发现你有任何花样,或者给我的东西有问题,我保证,你会比落在‘牧羊人’或赵家手里,凄惨一万倍。”
李振华似乎松了口气,语速更快地报出了一个地址——位于城市另一端,靠近货运码头的一个废弃集装箱堆场,那里地形复杂,易于隐藏和逃脱,也便于…布置埋伏。
“两小时后,c区第七排,蓝色标记的集装箱。我一个人来,你也只能一个人来!多一个人,交易取消!”李振华强调。
“可以。”宋晚晴说完,干脆地挂断了电话。
安全屋内,气氛并没有因为电话挂断而轻松。
“大小姐,这太危险了!”高远第一个反对,“李振华走投无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那里地形太适合埋伏了,他很可能和‘牧羊人’或者赵家联手设套!”
沈墨也忧心忡忡:“晚晴,李振华的话不能全信。就算他真想交易,难保‘牧羊人’不会将计就计,或者赵家铤而走险。你不能亲自去。”
宋晚晴走到主屏幕前,调出那个集装箱堆场的三维地图和实时卫星画面,冷静地分析:“李振华要求我一个人去,是出于对他自身安全的考虑,也符合他此刻惊弓之鸟的心态。但他不知道我们掌握的技术手段。”
她指向几个关键点:“高远,你带‘暗影’小队,提前渗透进去,在c区外围和制高点布控,使用全频段信号屏蔽和反狙击探测设备。不需要跟进去,但必须确保整个区域在我的监控之下,有任何异动,尤其是大规模武装人员进入,立刻预警并准备接应。”
“沈墨,你远程支持,利用我们之前获取的仓库资料和李振华的通讯记录,尝试破解他可能使用的样本验证方法和数据密码。如果他先给出一部分,我要你在最短时间内验证真伪。”
她条理清晰,显然早已思考过各种可能。
“可是大小姐,您还是需要进入那个集装箱!”高远依旧不放心,“里面空间狭小,一旦有变……”
“所以,我不会毫无准备地进去。”宋晚晴走到旁边一个保险柜前,输入密码,取出几样小巧精密的装备,快速佩戴在身上——贴身的防弹纤维内衬,带有强效麻醉和电击功能的伪装配饰,微型高清摄像和录音设备,以及一个伪装成普通纽扣的紧急求救与定位信标。
“我会拖住他,套取尽可能多的信息。高远,你的小队在确认安全且我发出信号后,再行动控制李振华。记住,我要活的,尤其是他脑子里那些关于‘牧羊人’的记忆。”宋晚晴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她又看向沈墨:“如果我提供的验证信息无误,立刻通知高远,那意味着李振华至少在样本上是诚实的,可以酌情考虑他的部分要求。如果有问题…你知道该怎么做。”
沈墨沉重地点了点头。他知道,宋晚晴这是在赌,用自身的安危,去赌一个拯救父亲、揭开更大阴谋的机会。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为她提供最准确、最快速的后方支持。
时间紧迫。高远立刻带着“暗影”小队出发,进行先期布控。沈墨则一头扎进了数据的海洋,争分夺秒地准备破解工具。
宋晚晴最后检查了一遍装备,换上一身便于活动的深色便装,将长发扎起,戴上鸭舌帽和一副普通的平光眼镜,稍微改变了些容貌气质。
她看着镜子中自己冷静到近乎漠然的眼睛,深吸一口气。
父亲,再等等我。很快,我就能拿到救你的钥匙了。
“牧羊人”,赵家…无论你们还有什么阴谋,我都会一一踏破。
两小时后,城市边缘,废弃集装箱堆场。
午后的阳光被高大的集装箱壁垒切割得支离破碎,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空气中弥漫着铁锈、海腥和尘埃混合的沉闷气味。巨大的集装箱如同钢铁迷宫,寂静无声,只有远处码头隐约传来的汽笛和海风穿过缝隙的呜咽。
宋晚晴独自一人,如同一个普通的、有些迷路的访客,按照指示,来到了c区第七排。一个锈迹斑斑、但侧面用蓝色油漆新画了一个不起眼记号的集装箱,静静地伫立在阴影中。
门虚掩着,露出一条黑暗的缝隙。
耳中的微型通讯器传来高远压低的声音:“大小姐,周围未发现大规模异常热源,但有几个区域信号干扰较强,可能是对方布置的简易屏蔽。‘暗影’已就位,您一切小心。”
“沈墨,准备好了吗?”
“随时可以验证。”沈墨的声音带着紧绷。
宋晚晴没有再犹豫,伸手,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铁门。
“吱呀——”
锈蚀的门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集装箱内一片昏暗,只有几缕阳光从顶部的缝隙和门缝透入,照亮了漂浮的灰尘。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中央摆着一张破旧的折叠桌和两把椅子。李振华坐在背对门口的那把椅子上,听到声音,猛地转过身。
不过短短半天,他仿佛老了十岁。眼窝深陷,脸色蜡黄,平时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凌乱不堪,昂贵的西装皱巴巴地裹在身上,手里紧紧抓着一个黑色的手提箱。
看到只有宋晚晴一个人进来,他眼中闪过一丝放松,但随即又被更深的警惕和恐惧取代。他紧张地扫视着宋晚晴身后,确认没有其他人跟进来。
“东西呢?”宋晚晴没有坐下,只是站在门口不远处的光影交界处,声音平静。
李振华咽了口唾沫,将黑色手提箱放在桌子上,打开。里面不是现金或珠宝,而是一个小型、专业的便携式低温保存盒,旁边还有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文件袋,以及一个老式的u盘。
“低温盒里,是‘星尘’原始样本的三分之一活性切片,以及对应的dna序列验证码和培养基配方。文件袋里,是部分关键实验记录的加密索引和解码算法。u盘里,是杨文斌关于‘幽冥兰’增效剂的分子式草图和制备笔记摘要。”李振华语速很快,眼睛死死盯着宋晚晴,“你可以立刻让你的人验证!但完整的样本、全部数据、还有我知道的所有事情,必须在我安全离开后,才会给你!”
宋晚晴上前几步,没有去碰箱子,只是目光扫过里面的东西,然后报出了一串复杂的参数和分子式片段——那是沈墨根据已有资料推断出的、可能用于验证的关键信息。
李振华听完,眼中惊讶之色一闪而过,似乎没料到宋晚晴这边已经掌握了这么多。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从文件袋里抽出一张纸,上面写着一行更复杂的密码和一组坐标。
“用这个,结合我给你的索引,可以解开第一部分数据,里面包含样本活性验证的实验视频记录和原始光谱图。”他咬着牙说。
宋晚晴接过纸条,没有看,直接通过隐藏的麦克风将信息念出。
集装箱内陷入了令人窒息的等待。只有远处隐约的海浪声和两人压抑的呼吸。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终于,沈墨的声音在耳麦中响起,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激动和紧张:“晚晴!验证码正确!解码后的第一部分数据…与杨文斌已知手迹和实验室残留记录高度吻合!活性验证视频显示,样本特征与毒素核心成分匹配度超过95!这…很可能是真的!”
宋晚晴的心,在听到这个消息的瞬间,猛地一跳。希望,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火苗。
但她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看着李振华:“看来,李总监至少在这件事上,没有骗我。”
李振华松了口气,身体微微放松,但眼神中的急切更甚:“宋小姐,现在可以谈谈我的条件了吧?我要五千万美元,不连号的旧钞。还要一套全新的、查不到来源的身份和护照。安排我立刻从海路离开,去南美!”
宋晚晴没有立刻回答,她走到桌边,手指轻轻拂过那个低温保存盒冰冷的表面。
“这些,可以给你。”她缓缓说道,声音在空旷的集装箱内回荡,“但前提是,你先告诉我,‘牧羊人’到底是谁?或者说,你掌握的,关于他身份的最确切的线索。”
李振华的身体再次绷紧,眼神闪烁,显然在犹豫和恐惧。
“说出来,你拿着钱远走高飞。不说,或者骗我,”宋晚晴抬起眼,目光如冰锥般刺向他,“你猜,‘牧羊人’和赵家,谁会先找到躲起来的你?”
威胁,赤裸而有效。
李振华脸上的肌肉抽搐着,内心的天人交战清晰可见。最终,对“牧羊人”的恐惧,似乎稍稍让位于对眼前生路的渴望,以及对宋晚晴可能提供的保护的渺茫期望。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凑近一些,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难以言喻的惊悸:
“我…我没见过他的真面目,每次都是通过加密通讯或中间人…但是,有一次,我无意中听到他和另一个人通话的片段…用的是德语,很流利,带一点…瑞士德语区的口音。他称呼对方为…‘教授’。”
“还有…他非常熟悉寰宇科技二十年来的所有重大决策细节,尤其是几次关键的技术路线选择和海外并购…有些细节,连宋董当年的核心幕僚团都不一定完全清楚…”
“他好像…对宋家,有一种特别的…执念。不是简单的商业仇恨,更像是一种…想要彻底掌控、甚至…取而代之的病态欲望。”
李振华断断续续地说着,每一句话,都让宋晚晴的心往下沉一分。
德语?瑞士?对宋家了如指掌?病态的掌控欲?
一个模糊而令人不寒而栗的轮廓,逐渐在她脑海中浮现。难道……
就在李振华似乎还想说什么的时候,异变陡生!
“咻——!”
一声极其轻微、却尖锐无比的破空声,从集装箱顶部的某个缝隙骤然袭来!
目标,直指李振华的太阳穴!
“小心!”宋晚晴瞳孔骤缩,几乎是本能地,猛地一脚踹向面前的折叠桌!
“砰!”
桌子翻倒,撞在李振华身上,让他身体一个趔趄。
几乎是同时,“噗”的一声闷响,一道细微的银光擦着李振华的耳朵,深深钉入了他身后的集装箱铁皮,尾端兀自颤动——那是一根细如牛毛、却闪着幽蓝寒光的毒针!
灭口!“牧羊人”的人,还是赵家?
李振华吓得魂飞魄散,连滚爬爬地向角落缩去。
宋晚晴则早已敏捷地闪身到了门边的阴影里,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视着集装箱顶部和周围的缝隙。
耳麦中,高远的声音急促响起:“大小姐!东北方向,距离三百米,九点钟方向集装箱顶部,发现狙击手热源!正在锁定!对方有同伙在快速接近c区!”
果然有埋伏!
“高远,拦截狙击手,清除靠近的威胁!沈墨,立刻启动备用撤离方案b!”宋晚晴语速飞快地下令,同时,她的目光落在了那个翻倒在地的黑色手提箱,以及吓得几乎失禁的李振华身上。
钥匙近在咫尺,但毒蛇的獠牙也已亮出。
这场交易,从一开始,就注定不会平静。
猎手与猎物,角色在生死边缘,再次模糊。而真正的博弈,才刚刚进入最凶险的短兵相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