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郡西郊的码头上,人喊马嘶,旌旗猎猎。程普、黄盖率领的“西征大军”正在陆续登船。为了把戏做足,周瑜和孙权亲自来送行。程老将军全身披挂,立在船头,花白的胡子在江风中飞扬,对着送行的人群抱拳拱手,声若洪钟:“主公、都督放心!老夫此去,定叫那蔡瑁老贼见识见识我江东儿郎的厉害!” 引得岸上一片欢呼。
孙权也难得一脸严肃,端着酒杯,说着鼓舞士气的话。周瑜站在他身侧,面带恰到好处的忧虑与期待,心里却在盘算着吕蒙那支真正的尖刀,此刻应该已经借着夜色,悄无声息地驶入了洞庭湖的复杂水道。
送走“主力”,回到都督府,气氛瞬间从喧嚣转为压抑。鲁肃和诸葛瑾已经等在书房,桌上摊着最新的荆州地图和一堆零散的情报。
“公瑾,程、黄二位将军已出发,声势造得十足,襄阳方面的细作回报,蔡瑁确实加强了沿江防务,似有防备。”鲁肃语速很快。
“韩当将军所部也已秘密抵达陆口,与江夏守军汇合,已按计划派出小股部队,对巴陵方向进行骚扰性攻击,文聘的后军有所反应,但主力仍围困长沙。”诸葛瑾补充道,他初来乍到,但处理情报井井有条。
周瑜点点头,目光落在代表长沙的那个点上:“吕蒙那边,有消息吗?”
“暂无。”鲁肃摇头,“洞庭湖水域复杂,文聘必有巡查,子明需极度谨慎,通讯困难。”
这是最让人心焦的一环。吕蒙和他两千死士,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音讯全无。成功与否,直接关系到整个战略的成败,也关系到那两千条人命。
“等。”周瑜吐出两个字,声音平静,却带着千斤重压。除了等待,他此刻什么也做不了。这种命运系于他人之手的无力感,比亲临战阵更折磨人。
等待的日子里,吴郡表面平静,水下却暗流汹涌。张昭等人虽不再公开反对出兵,但担忧之色日浓,时不时就以“粮草调度”、“民夫征发”等事由前来探听虚实,话里话外透着对远征前景的疑虑。周瑜耐着性子一一应对,既要安抚,又要保持必要的威慑,身心俱疲。
更让他心烦的是,孙权似乎也受到了些影响。这位少主不再整天泡在试验田里,反而开始更频繁地召见张昭等老臣,有时议事到深夜。周瑜有几次去汇报军情,能明显感觉到孙权眼神中的闪烁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疏离感。功高震主,这是亘古不变的难题,尤其在战事前途未卜之时,这种猜忌如同蔓草,悄无声息地滋生。
十天后,一个暴雨倾盆的深夜,都督府的后门被悄然敲响。
亲卫带进来一个泥人。真的是泥人,从头到脚裹满了泥浆,只有一双眼睛还闪着光,见到周瑜,腿一软就瘫倒在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布裹了数层、依然被雨水浸透大半的绢卷,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一个字也说不出。
是吕蒙派回来的信使!看这模样,是拼了命才杀出来的!
周瑜的心猛地揪紧,挥手让人带信使下去救治,自己颤抖着打开那湿漉漉的绢卷。上面的字迹被水洇得模糊,但依稀可辨:
“……蒙……已抵长沙外围……文聘攻城甚急,云梯、冲车、井阑齐备,昼夜不休……张太守困守孤城,伤亡惨重,粮草将尽……昨夜子时,蒙率死士百人,携‘雷火子’(吕蒙对火药罐的称呼),冒死潜至敌井阑阵……引爆……毁井阑五座,焚冲车三辆,敌营大乱,暂缓攻城……然敌众我寡,难以久持……盼援军速至……”
信写得很仓促,最后几个字几乎难以辨认。但信息足够震撼!吕蒙成功了!他们不仅潜入了重围,竟然还用那简陋的火药,取得了战术成果!虽然只是摧毁了几架攻城器械,但在守军濒临崩溃的时刻,这无疑是注入了一剂强心针!
周瑜猛地站起身,激动得在书房里踱了好几圈才勉强平静下来。好个吕蒙!好个“雷火子”!这把奇兵,赌对了!
但信中也透露着极度危险:文聘攻势凶猛,长沙摇摇欲坠,吕蒙区区两千人,如同在刀尖上跳舞,随时可能被吞没。
必须加快步伐!程普、黄盖的“主力”必须再逼真一些,给文聘施加更大压力!
他立刻下令:“传令程普、黄盖,加快进军速度,做出强攻巴陵态势!再令韩当,加大骚扰力度,不惜代价,做出我江东主力欲断其归路的姿态!”
“还有,”周瑜眼中寒光一闪,“把吕蒙夜袭成功,焚毁文聘攻城器械的消息,给我散出去!要快!让襄阳、让江陵、让所有人都知道!”
鲁肃瞬间明白了周瑜的意图:宣传战!用一场小小的战术胜利,放大成一场精神上的胜利,鼓舞荆南抗蔡势力,动摇文聘军心,更重要的是,做给吴郡那些观望的人看!
“明白!我这就去办!”鲁肃匆匆离去。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第二天就传遍了吴郡大街小巷,版本越发夸张,变成了“吕蒙将军神兵天降,引天雷地火,焚毁文聘大半营寨,杀敌无数”。百姓欢呼雀跃,军队士气大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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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带着,都督府内的气氛也为之一变。张昭等人再来议事时,语气恭敬了不少,甚至开始主动询问是否需要增调粮草。孙权脸上的阴霾也散去了大半,看着周瑜的眼神,又重新充满了依赖和兴奋,甚至开始兴致勃勃地讨论起收复荆南后该如何治理。
周瑜表面应对着,心里却冷笑。世态炎凉,莫过于此。一场小小的胜利,就能让风向瞬间转变。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享受这短暂的轻松,一个新的、更糟糕的消息,如同冰水般兜头浇下。
派往北方合肥方向的斥候,发回了紧急军报:
“合肥守将张辽,近日频繁调动,大量征集船只于巢湖,兵力集结迹象明显,意图不明,恐有南下之虞!”
周瑜看着这份军报,手指瞬间冰凉。
曹操!你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这边荆南的战事刚刚见到一丝曙光,北边的猛虎就已经磨亮了爪牙。张辽用兵,疾如风火,他若此时南下,兵锋直指濡须口甚至建业,江东主力被牵制在荆南,后方空虚……
这才是真正的杀招!荆南是饵,合肥才是刀!
周瑜猛地抬头,看向窗外北方阴沉的天际线。仿佛看到那个矮胖的身影,正站在许都的城楼上,冷漠地俯瞰着这场棋局,在他即将落子破局之时,挥出了真正的致命一击。
压力,如同钱塘江的潮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且一浪高过一浪。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能乱,此刻一乱,满盘皆输。
“子敬!”他沉声唤道。
鲁肃应声而入,脸上还带着吕蒙小胜带来的喜色。
周瑜将合肥的军报推到他面前,声音低沉得可怕:“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鲁肃看完,脸色瞬间煞白。
周瑜走到地图前,目光在荆南和合肥之间来回移动,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两线作战,兵家大忌。救荆南,则江北危矣;保江北,则荆南必失,前功尽弃。
必须做出抉择,或者说,必须找到一个能同时稳住两线的办法。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在他脑海中逐渐清晰。
他缓缓抬起头,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赌徒的决绝光芒,对鲁肃说道:
“看来,我们得给曹孟德,也送一份‘大礼’了。一份让他暂时没空南顾的‘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