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霞的存在,像一层无形的蛛网,粘稠而严密地笼罩着苏晚的日常。
她的一举一动,哪怕只是起身倒杯水,走到窗边凝望片刻,都能感受到那道如影随形的、审视的目光。这目光不带明显的恶意,却比直接的嘲讽更令人窒息,它无声地提醒着苏晚——你是一个外人,一个被监视的物件。
她的目光,落在了房间角落那个蒙尘的旧行李箱上。那里面,藏着她过去的碎片,也是她灵魂唯一的武器——她的画具。
这天下午,阳光被厚重的窗帘过滤成昏黄的光晕,尘埃在光柱中无声飞舞。
苏晚停下在房间内无意义的踱步,转向如同雕像般立在墙边的明霞,语气刻意带上了一丝疲惫与不容置疑的吩咐口吻:
“明霞,我想画会儿画,需要绝对安静。这里暂时不需要人伺候,你先出去吧。”
明霞抬起那双精明的眼睛,在她脸上停留了两秒,似乎在评估这个要求的背后是否藏着别的意图。
她看到了苏晚眉宇间真实的倦怠,以及那份属于“太太”的、刚刚开始学会使用的疏离。
“是,太太。”明霞最终躬身,声音平稳无波,“我就在外面走廊,您有任何需要,随时唤我。”
“不必守在门口,”苏晚补充道,视线已转向窗外,侧脸线条显得有些冷硬,“我想一个人待着,不希望被打扰。你去忙你自己的事吧。”
这一次,明霞的迟疑更明显了些。但“不希望被打扰”这句话,带着明确的主权意味。她终究不敢过分违逆,低声应了一句,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并轻轻带上了门。
“咔哒”一声轻响,门锁合上。
苏晚并没有立刻放松,她静静地等了几分钟,确认门外再无任何声息,才真正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短暂的、完全属于自己的空间,珍贵得如同沙漠中的甘泉。
她走到行李箱前,蹲下身,打开。
熟悉的松节油和颜料淡淡的气息飘散出来,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旧日味道。
她取出素描本和一支用得半秃的炭笔,走到房间中央的小圆桌旁坐下。
没有明确的绘画目标,她只是放任自己被情绪驱使。
笔尖落在粗糙的纸面上,发出沙沙的轻响,起初是杂乱无章的线条,带着一种被困兽般的焦躁与力量。
她画着,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那些画面——苍白英俊的睡颜,脖颈上刺目的吻痕,梦中滚烫的拥抱,低沉嘶哑的呢喃……
笔下的线条开始不由自主地汇聚、塑形。
一个模糊而庞大的轮廓渐渐显现,那不是具体的人形,而是一种更加原始、更加充满力量感的形态。
苏晚完全沉浸在了这种无意识的宣泄之中,呼吸变得急促,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她将自己所有的恐惧、困惑、压抑,都倾注在了这头被囚禁的凶兽身上。
然而,当她勾勒到巨兽的眼睛时,狂乱的笔触却不自觉地慢了下来,变得迟疑,甚至带上了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那双眼眸,占据了画面不小的部分。
它们深邃如同不见底的古井,里面没有想象中的狂暴与杀戮,反而盛满了某种沉痛的隐忍,无边的孤寂,以及一种……近乎温柔的克制。
那眼神,像是在凝视着深渊,又像是在深渊中凝望着唯一的一缕微光。
当最后一笔落下,苏晚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手中的炭笔滚落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瘫靠在椅背上,胸口剧烈起伏,怔怔地看着画纸上那头充满了矛盾与张力的巨兽。
心跳,一下,又一下,沉重地敲击着她的耳膜。
这头兽……她见过!
不是在现实中,而是在那个真实得可怕的“梦境”里!那股笼罩她、掌控她、让她战栗的强大而侵略性的气息,与画中巨兽给人的压迫感如出一辙!
一个更加清晰、更加惊人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了她脑海中的迷雾——
她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炬,直直地射向床上依旧沉睡的沈澈。
她回想起自己几次近距离观察他时,那偶尔捕捉到的、瞬间即逝的、让她一直以为是光线或错觉的神采——那深不见底的、带着沉重负担与无边孤独的眼神……
“轰!”
苏晚的脑海中仿佛有惊雷炸响,震得她四肢百骸都在发麻。
不是第三人!
从来就没有什么神秘的第三人!
那个在她梦中出现,在她身上留下烙印的“凶兽”,就是沈澈本人!他一直醒着,或者,至少拥有着她无法理解的意识和行动能力!他所有的沉睡,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天衣无缝的伪装!
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远比单纯的恐惧更加猛烈。
它夹杂着被欺骗的愤怒,对未知的惊惧,以及一种窥见巨大秘密的战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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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能伪装得如此完美的男人,他的心机该有多深沉?他蛰伏在这具不能动弹的躯壳之下,究竟在谋划着什么?他对自己所做的一切,又是出于何种目的?
然而,在这纷乱汹涌的负面情绪之下,竟悄然滋生出一丝奇异的感觉。
画中巨兽那孤寂而隐忍的眼神,像一根细微的针,精准地刺中了她内心深处某个同样孤独和无奈的角落,引发了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共鸣与悸动。
她用力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强行将翻腾的情绪压回心底。
现在不是慌乱的时候。
她迅速起身,动作极轻却异常利落地将那张画纸从素描本上撕下。
纸张撕裂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将画纸小心翼翼地折了好几折,直到变成一个小小的、坚硬的方块,然后快步走到行李箱前,掀开夹层,将它塞进了最隐秘的角落。
这幅画,是钥匙,是证据,是她窥见的真相碎片,也是她必须独自守护的秘密。
她重新坐回椅子上,目光再次投向床上的沈澈。
此刻,在她眼中,他不再仅仅是一个可怜的植物人或恐怖的侵犯者。
他成了一头被锁链束缚的、蛰伏的凶兽,一个背负着巨大秘密的伪装者。
恐惧依然存在,但一种奇异的笃定感开始在她心中生根发芽。
既然他在“演”,那她就陪他演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