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好画作的第二天,苏晚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却也伴随着更深的戒惧。
她像一只知晓了猎户陷阱位置的鹿,每一步都走得更加谨慎。
明霞依旧如影随形,但那道目光带来的压力,似乎被她内心新筑起的堤坝抵挡了几分。
她开始尝试在规则的缝隙里呼吸,比如,她会要求独自在花园的某个固定角落待上一刻钟,理由是“需要安静的空气”,明霞通常会站在不远不近的距离守着,这已是难得的喘息。
午后,她正坐在那固定的长椅上,看着池中几尾锦鲤慵懒地摆尾,口袋里的手机无声地震动了起来。
这震动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她勉强维持的平静。
能打通这个号码的人寥寥无几。
她掏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的“小言”两个字,让她的心立刻柔软下来,同时也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沉甸甸地往下坠。
她深吸一口气,对几步外的明霞示意了一下手机,做出一个接电话的姿态。明霞会意,微微点头,目光却并未移开,依旧保持着监视。
苏晚走到一丛开得正盛的蔷薇旁,这里离明霞稍远,又能借助花丛的遮掩。她接起电话,声音努力熨帖得平和温暖:“小言。”
“姐!”弟弟苏言的声音传来,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清亮底色,但此刻这底色上却蒙着一层显而易见的焦急与愧疚,“你……你在那边还好吗?他们……有没有为难你?”他问得小心翼翼,仿佛怕触碰她的伤口。
“我很好,小言,真的。
”苏晚转过身,背对着明霞的方向,声音放得更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沈家……很大,也很安静,对我还算周到。妈妈今天情况怎么样?”她迅速转移了话题。
“妈还是老样子,医生说需要静养,不能受刺激。
”苏言顿了顿,声音里的犹豫更浓了,“姐,我……有件事……”
苏晚的心提了起来,指尖微微发凉。
“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你别吓姐姐。”
“不是坏事,是……是一个机会。”苏言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拔高,但随即又被现实的沉重压了下去,“我们学校,就是美院,拿到了一个去纽约普拉特艺术学院(pratt stitute)的交换生名额,只有一个!我的导师……他极力推荐了我。”
“普拉特?”苏晚的心猛地一跳。那是全球顶尖的艺术学府,是苏言梦想中的殿堂。
她能想象弟弟在听到这个消息时,眼睛骤然亮起的样子。
“是的,姐!这是一个特别好的机会,能接触到最前沿的东西,对未来的发展……”苏言的语速快了起来,充满了向往,但很快,那股热情如同被冷水浇灭,低落下去,“但是……项目费用非常高,包括学费、住宿、保险和基本生活费,初步算下来,至少需要……八万块。而且,下周五之前就必须提交所有材料并支付第一笔费用,否则名额就自动顺延了。”
八万块。
这个数字像一块冰冷的巨石,轰然砸落在苏晚的心湖。
如果是以前,这个数字足以让他们姐弟俩相对无言,在绝望中沉默地放弃。但现在,她的身上,就带着一张存有一百万额度的黑卡。
八万,不过是那庞大数字末尾一个零头都不到的份额。
有那么一瞬间,一股强烈的冲动几乎要冲破她的喉咙——别担心,钱的事情姐姐来解决!姐姐现在有钱了!
但这句话,像一颗滚烫的炭,卡在她的喉间,灼烧着她的理智,最终被她死死地咽了回去。
钟管家那毫无波澜的声音在她耳边冰冷地回响:“账单会由家族办公室审核处理。”
林静仪那警告的、审视的目光在她眼前清晰地浮现。
她动用这笔“体面”之钱的后果是什么?沈家会立刻发现她将维持“沈太太”身份的资金,挪用于接济娘家。他们会怎么看待她?
一个贪得无厌、心思不正、试图蚕食沈家财产的外来者?
他们会如何看待小言?
一个需要靠姐姐卖身和“偷窃”来供养的拖累?
这会不会成为他们拿捏弟弟、甚至威胁停止对母亲治疗的把柄?
她不能冒这个险!沈家提供的“庇护”是建立在她的绝对顺从和“本分”之上的,脆弱得像一层覆盖在深渊上的薄冰。
她不能因为一笔看似“小”的钱,而毁了弟弟更长远的未来和母亲赖以维系的生命线。
父亲的债务已经用她的自由清偿,她绝不能再把弟弟的前途也抵押进去。
巨大的无力感如同潮水,再次将她淹没。
她手握着一张能解决无数问题的“巨款”,却仿佛被无形的锁链捆缚在悬崖边,动弹不得。
“姐?是不是很为难?要不……要不我就去跟导师说放弃吧……没关系的,以后还会有机会……”苏言的声音低哑下去,带着强装出来的洒脱,那里面的失望却像针一样刺着苏晚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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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苏晚斩钉截铁地打断他,她的眼神因这巨大的压力和内心的决绝而变得异常明亮锐利,尽管声音依旧压得很低,“小言,听着,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你必须去!绝对不能放弃!钱的事情,交给姐姐,你放心。”
“可是姐,你哪里来那么多钱?沈家他们……”苏言的声音充满了担忧。
“你别管!”苏晚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仿佛在为自己也为弟弟打气,“姐姐有办法。你安心准备你的申请材料,联系老师,钱我会在下周五之前,一定,打到你的卡上。相信我。”
她又反复叮嘱了几句,让他不要有心理负担,专心准备,这才挂断了电话。
通话结束,周围寂静下来,只有风吹过蔷薇丛的沙沙声。
苏晚握着手机,站在绚烂的花丛旁,阳光透过枝叶缝隙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丝毫照不进她心底的冰冷。
她再次清晰地触摸到了口袋深处那张坚硬冰冷的黑色卡片。
它沉甸甸的,像一块烙铁,提醒着她此刻的身份和处境。
然后,她几乎是带着一种决绝的姿态,将手指松开,任由那张卡沉默地待在黑暗里。
依靠沈家的施舍,永远无法真正保护家人,也永远无法获得真正的尊严。
她必须,必须拥有属于自己的、不受任何人审查和制约的经济能力。
这条路,她只能靠自己走。而她的画笔,是她目前唯一的,也是必须紧紧抓住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