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儿年方六岁正是贪玩的年纪,原本陈店主可怜齐二郎独自漂泊,想着招在店里替了康儿的活计,好让小家伙出去玩耍。
哪知翌日早起,陈店主睡眼惺忪打着哈欠去提井桶,手一伸便被冻个透心凉,心中悄叹:噫,好冷!
眯眼细看——井桶上系着的绳索果然结了冰霜。
他哆嗦着手从井里拎起水,水桶落地后连忙搓手取暖,寒颤一个接着一个打得陈店主精神起来,跺跺脚揭开水缸上的竹帘,缸里浮着个碗口大的月亮好圆。
不是,不对啊,缸里有水,缸里竟然有水,还是满的。
他怕不是还在做梦,伸手一探——凉的!
“娘的!”陈店主忍不住爆出句粗话,圆瞪双眼难以置信。
他这么多年起早贪黑养家糊口,感动神仙了?
又匆匆回忆一番自己多年辛劳,年近不惑的男儿郎鼻根子都酸了。
忽闻“砰”的一声门响,庖屋里窜出来道黑影,陈店主酝酿出的情感烟消云散,心里只有一个声音——来贼了!
可是贼会挑水吗?
来不及思考这个荒谬的问题,黑影“小贼”开了口:“店主早安,水缸的水已经拎满了,还有院子里的柴火我也劈好搬到庖屋了。”
陈店主悄悄放下准备暗算“小贼”的井桶,这清澈干净的嗓音不正是自己新招的帮工。
没有神仙显灵,也没有进贼,该高兴还是难过呢,陈店主还没有想好,所以齐二郎没能等到回应。
陈店主的沉默让齐二郎心中一懔,暗自忖度:院子里的柴火也不多,今日大概是够用了,忙完之后再去砍些。
接下来该准备朝食了,可是
想到自己不擅庖厨,齐二郎难免局促起来:“店主,今日朝食要做什么,我,只会烧粥用不着我的话,柴火不多了我可以去砍柴。”
说完就回头找柴刀,兢兢业业的模样把陈店主给逗乐了,忍不住开口道:“不用忙活了,歇下听我说。”
见齐二郎还愣在那里,陈店主怜惜地叹息着走过去,慈爱地拍着少年的肩膀,语重心长把话给说开:“二郎好孩子,我雇你是想让你替了康儿的活计,担水劈柴你们孩子家哪里做得来。现在正是你长身子的时候,若是伤到哪里往后要怎么办,况且你孤孤单单一个人,落下病根儿也没个人服侍。拎水的活儿我都做了将近二十年了,一天不让我干难受啊。还有不要叫我‘店主’,叫我‘陈叔’就行,你也别操心柴火的事儿。店里的柴火不用咱们自己去砍,上次谢叟送柴火来我就嘱咐过,让他岁除日多送些来,后日正旦是大日子,明日他一准送来。”
一番话安了齐二郎的心,陈店主便打发他回屋补会儿觉,忽又记起叮嘱一句:“以后不用再起这般早,安心睡会儿觉,康儿什么时候起你什么时候起。记住,不许早起!”
见陈店主语气坚定,齐二郎也就不好坚持,几步一回头折返陈家大郎的屋子。
小院重归于静,陈店主也一路小跑回了睡屋,这天也太他娘的冷了,遭不住了哟。
回屋后的齐二郎躺在床上,并无睡意,侧身朝外打量屋中布局。
屋子不大,看布置应当还是陈大郎离家前的样子,桌椅茶盏都很齐全,没有多余的装饰,只在床边的角落里静静地躺着一只柳条编的箱子,应是陈大郎用来装衣裳的。
不知道离家前的陈大郎是何模样,但此时的齐二郎非常羡慕这位素未蒙面的“屋主”。
他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睡屋,还有慈爱的双亲,懂事的幼弟,这是他遥不可及的幻梦。
暗影里爬出的魔念在他心头萦绕——要是陈大郎永远都不回来,自己就可以永远留在这里,那该多好。
翻个身,望着窗上迷蒙曙色,他又恨起自己贪心。
独自离家后漂泊无依,被陈店主好心收留,他报恩还来不及怎能心生贪念,盼着人家骨肉分离。
人家的总归是人家的,他既抢不得,也不配抢。
走出桃花村时,他想要活着走出一条路来,但不想活成一个坏人,也不能活成一个坏人。
没有人愿意同一个坏人亲近,那滋味生不如死。
胡思乱想中困意来袭,齐二郎不觉沉沉睡去。
辰时,朝食已经热在灶上,康儿拿了只蒸饼就出去找小伙伴阿祥玩耍去。
等了会儿不见齐二郎出来,想是早上折腾许久睡过头了,陈店主让韩氏先摆朝食,自己踱去后院喊来齐二郎。
坐在案前,齐二郎看着可口朝食暗道这果然是他做不出的——除了松软清甜的蒸饼,还有用蒸过的稻米捏成的团子,配以过口的枣汤,简单却能实实在在地果腹。
韩氏看到齐二郎两只手上都是冻疮,又听丈夫讲了他的来历,自是心生怜爱,取了药膏盯着齐二郎按时擦药。
明日就是岁除,店里食客比平日有所减少,齐二郎没什么活计可干,就去把后院给收拾干净。
半个时辰后,他收拾完又折返回来,把店里摆着的食案都认真擦洗一遍。
,!
就在陈店主夫妇以为他终于要收工的时候,又见他重新拎来一桶水,竟擦起地板来。
恰好康儿蹦跳着跑了回来,陈店主赶紧叫住齐二郎:“哟,康儿回来了,二郎来,和康儿一道出去走走,认一认路,以后出门也方便些。”
齐二郎觉得在理,但还是想先把手头的活做完,急得陈店主赶紧把擦布抢到手中,一边催促康儿:“还不快去!不许蹦跳,摔着受疼的是你自身,撞到旁人你也少不了一顿打,好生带着二郎上街熟悉熟悉。”
机灵的康儿听了吩咐早拉起齐二郎的手臂把人往外拖,见老父亲又开始絮叨,口里不耐烦道:“知晓了,不会磕到的,也不会撞到人的,齐阿兄,我们快走齐阿兄。”
康儿人小力气却不小,齐二郎只得跟在后面小步快走,不多时就拐进白街,留下陈店主、韩氏二人满脸欣慰。
陈店主叹息道:“又到正旦了,日子过得真快啊,也不知大郎过得如何!”
知晓丈夫又在想念孩儿,韩氏宽慰道:“来年等康儿大些,我在店里守着又有二郎帮忙,你不放心大郎可以抽空亲自去慎县看看。”
陈店主观察韩氏说话的神情,虽面上看着镇定焉知不是同在念想大郎,遂扯开话头:“说起大郎,我就心疼起二郎这孩子。瘦瘦弱弱的还成天找些重活干,身上衣裳也单薄得很,手上都是冻疮没块好皮,还是我妻心善舍他创药。唉,要不咱替他置办身衣裳,正旦嘛得穿新衣裳“
夫妻多年,韩氏早知丈夫这是想给齐二郎添衣,自是情愿:“这原是合当的,仓促之间来不及缝制,明日我就去成衣铺给他挑一身,鞋袜就先用给大郎准备的。另外,我记得大郎有些衣裳小了穿不得,原本打算留给康儿以后穿,可康儿还小一时穿不上,回头我挑几件二郎穿得的一并与他换洗,你看可好?”
陈店主欣然应答:“好好好,娶妻若此,贤哉,贤哉!”
韩氏含羞笑嗔:“擦你的地吧,二郎手上冻疮未愈,上过药沾不得水,你在前头也看着些。”
“好,我省得,明日起便把店门先关上,初五再开张。”陈店主思索道。
韩氏自是没有意见,就先回后院收拾大郎的衣物,留陈店主在店里擦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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