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帐篷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沈琋心靠着枕头，左肩的固定支架让她只能保持一个僵硬的姿势。
战术板摊在腿上，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战术救援”科目的各项数据和地形分析。
赵医生端着药盘进来，看了眼她手边已经凉透的晚饭，眉头皱起：
“沈队，你得吃饭。身体需要能量恢复。”
“等会儿。”沈琋心头也不抬，用还能动的右手在图纸上画出一条迂回路线，
“这个撤离点设计有问题。如果人质受伤无法快速移动，这条路线会被交叉火力完全覆盖。”
“沈琋心。”赵医生难得直呼其名，语气严肃，“你现在是伤员，不是指挥官。把工作交给林峰他们。”
沈琋心终于抬起头：“赵医生，我只是肩膀受伤，脑子没坏。而且，”她顿了顿，
“这个科目我们输不起。”
“战术救援”是第五科目，也是整个竞赛中分值最重、最考验综合能力的环节。
模拟场景是：一栋六层建筑被“恐怖分子”占据，有八名“人质”被关押在不同楼层。参赛队伍需要在四十分钟内完成情报侦察、战术突入、逐个清除目标、安全解救人质并撤离。
难度在于，人质中有两名是“重伤员”，需要担架搬运。而建筑内部结构复杂，充满了未知的陷阱和伏击点。
“美国队在这个科目上有传统优势。”沈琋心指着往届数据，
“他们的城市反恐战术经过实战检验。俄罗斯队擅长强攻，但容易造成附带损伤，会扣分。我们……”
她翻到中国队的训练记录：
“我们的强项是精准和协同，但弱点是缺乏真正的城市实战经验。这次竞赛用的建筑是北约标准反恐训练场，我们的人连平面图都是三天前才拿到。”
赵医生沉默片刻，拉过椅子坐下：
“所以你就打算这样不吃不喝，把身体搞垮，然后明天坐在指挥席上晕过去？”
“我不会晕。”沈琋心平静地说，“我有分寸。”
“你有分寸就不会把自己弄成现在这样。”赵医生指着她的肩膀，
“沈队，我理解你的责任感。但有时候，信任你的队员，也是一种能力。”
这句话让沈琋心握着笔的手顿了顿。
帐篷外传来脚步声，林峰带着一身寒气进来，手里端着热腾腾的粥：“教官，炊事班特意熬的，您多少吃点。”
沈琋心看了看粥，又看了看林峰熬夜熬红的眼睛，终于放下笔：“你们练得怎么样？”
“按您下午布置的预案，已经推演了六遍。”林峰拖过凳子坐下，
“但有个问题——建筑三楼的这个楼梯井，图纸显示是直通结构，但我们刚才用无人机热成像扫描，发现中间有金属隔断。这意味着我们的快速突击路线要调整。”
沈琋心立刻接过平板，仔细看着热成像图。果然，在图纸标注为通道的位置，有明显的金属结构隔断。
“主办方故意留的陷阱。”她冷笑，“通知其他队员了吗？”
“已经调整了b方案。”林峰说，“但如果隔断是活动门或者可爆破的，我们需要携带额外的破拆装备，这会增加负重。”
沈琋心快速心算：“标准装备加上破拆工具，单人负重增加三公斤。八个人就是二十四公斤，会影响机动性。”
“所以我在想，能不能只让突击组携带？”林峰指着图纸，“陈海、杨帆、我，我们三个打头阵。如果遇到隔断，现场破拆。后续小组轻装跟进。”
“风险在于，如果破拆耗时过长，后续小组会被堵在楼梯间，成为活靶子。”沈琋心摇头，
“不行。重新分配负重——每个人只增加一点五公斤，把破拆工具拆分携带。突击组带主要部件，支援组带辅助工具。这样既能保证全员通过能力，又不至于让某个人负担过重。”
林峰眼睛一亮：“明白了。我这就去调整。”
“等等。”沈琋心叫住他，“周锐的腿怎么样了？”
“恢复得不错，明天可以上场。”林峰顿了顿，“教官，周锐说……他想打突击位。”
沈琋心皱眉：“他的腿伤刚好，突击位需要大量跑动和攀爬。”
“他说正是因为受伤过，才更知道怎么在不利条件下完成任务。”林峰声音低沉，
“而且，他想用实际行动证明，您当初选他进预备队是对的。”
帐篷里安静了几秒。远处的训练场传来零星的枪声——是其他队伍在夜间加练。
“让他上。”沈琋心最终说，“但你要盯紧他，一旦出现状况，立刻换人。这是命令。”
“是！”
林峰离开后，赵医生重新把粥推过来：“现在可以吃了吧？”
沈琋心接过碗，小口喝着。粥很烫，暖流顺着食道滑下，稍微驱散了身体的寒意。
“赵医生，”她忽然问，“你说信任是一种能力。那如果……如果因为信任而失败了，责任算谁的？”
赵医生看着她：“算指挥官的。但沈队，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因为不信任而失败了，责任算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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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琋心握着勺子的手紧了紧。
“都一样。”赵医生起身，收拾药盘，
“所以为什么不选择相信呢？相信你亲手带出来的兵，相信他们这两个月流的汗，相信他们也想赢——不是为你赢，是为国家赢。”
帐篷帘子落下，脚步声远去。
沈琋心慢慢喝完粥，重新拿起战术板。但这一次，她没有再画复杂的路线，而是翻到了队员评估页。
林峰、陈海、周锐、杨帆、赵锐、王磊、张远、吴锋。
八个人的照片，八张年轻却坚毅的脸。
她想起集训第一天，他们在风雪中集合的样子。
想起他们熬夜推演战术时专注的眼神；想起在泥潭里互相拉扯的手臂。
信任。
这个词对沈琋心来说，一直很重。在特种部队，信任意味着把后背交给战友，意味着生死相托。但她习惯了做那个被托付的人，而不是托付的人。
手机震动，是加密频道传来的信息。林峰发来了重新调整的战术方案，附言：“教官，您早点休息。明天看我们的。”
沈琋心看着那条信息，很久，回复了一个字：“好。”
然后她关掉战术板，躺下。左肩的疼痛还在，但好像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第二天清晨，竞赛区飘起了细雪。
“战术救援”科目的场地外，各国领队和媒体记者围了里三层外三层。这是整个竞赛中最具观赏性的科目，也是各国特种部队展示实力的最佳舞台。
沈琋心坐在中国队的指挥席，左肩的固定支架藏在作训服下，但僵硬的动作还是引起了旁边俄罗斯领队的注意。
“沈教官，你的状态……”对方用英语问。
“不影响指挥。”沈琋心简短回应，目光紧盯着面前的四块屏幕——分别是无人机俯瞰画面、建筑内部热成像、队员头盔摄像头和战术地图。
比赛顺序由抽签决定。中国队抽到了第六位出场，前面是英国、法国、以色列、德国和加拿大。
“时间刚好。”林峰在通讯频道里说，“可以观察前面队伍的失误。”
“注意英国队的破门方式。”沈琋心对着话筒，“他们用了新型的定向爆破，但产生了过多烟雾，影响了后续突入速度。这个要避免。”
“明白。”
前面五支队伍的表现各有千秋。英国队精准但稍慢，法国队快速但有失误，以色列队展现了极强的应变能力，德国队严谨但缺乏灵活性，加拿大队伍则在人质救援环节出现了配合失误。
“到我们了。”林峰的声音传来。
沈琋心深吸一口气：“按计划执行。保持通讯畅通，有任何意外，立即报告。”
“收到！”
八名队员全副武装，在出发线就位。发令枪响，他们像离弦之箭冲入建筑。
指挥中心的大屏幕上，中国队的八个小光点开始移动。沈琋心紧盯着每个人的生命体征数据——心率、体温、血氧。一切正常，除了周锐的心率稍微偏高，但在可控范围。
一楼清理迅速完成。二楼，按照图纸这里应该有两个目标，但热成像显示有三个热源。
“b组注意，二楼主房间增加一个目标。”沈琋心立刻通报，“位置在东南角，疑似埋伏。”
“收到。”林峰的声音冷静，“陈海，你负责额外目标。其他人按原计划。”
画面里，陈海调整了突入角度，一枚闪光弹精准投入，接着是短促的枪声——模拟击毙。
“目标清除。”陈海报告。
三楼，就是那个有金属隔断的楼梯井。突击组到达预定位置，林峰迅速检查隔断结构。
“是可爆破的金属门。”他报告，“王磊！”
爆破专家王磊上前，快速安装微型炸药。五秒钟后，沉闷的爆炸声传来，门被炸开一个可通过的缺口。
“通过！”突击组迅速穿行。
四楼，人质关押区。按照情报，这里有四名人质，其中一名重伤。但队员们突入时，发现房间里竟然有五个人——多了一个没有在情报中出现的“恐怖分子”。
“意外目标！”杨帆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
“冷静。”沈琋心的声音通过耳机传来，
“吴锋，你左侧三点钟方向有射击角度。赵锐，准备烟雾弹掩护人质转移。其他人按c方案执行。”
命令清晰果断。画面里，队员们迅速调整站位。吴锋的狙击枪率先开火，击毙了意外目标。
烟雾弹炸开，赵锐和另一个队员冲上去，将人质护送到安全角落。
重伤员需要担架搬运，这消耗了大量时间。沈琋心看着计时器，眉头微皱——比预定慢了三分二十秒。
五楼、六楼的清理相对顺利。但就在队伍准备撤离时，周锐的摄像头突然剧烈晃动。
“报告……左腿旧伤复发。”他的声音压抑着痛苦，“我可以坚持，但速度会慢。”
沈琋心看着屏幕上快速移动的光点，又看了眼计时器——还剩七分钟，必须抵达撤离点。
“林峰，”她果断下令，“你和杨帆负责抬担架。陈海，你扶着周锐。其他四人扩大警戒圈。改变撤离路线，走b路线，虽然远三百米，但坡度缓。”
“明白！”
队伍调整阵型，开始撤离。b路线的确更平缓，但对已经消耗大量体能的队员们来说，每一米都变得格外漫长。
沈琋心盯着屏幕上缓缓移动的光点，手指无意识地敲击桌面。左肩的疼痛一阵阵袭来，但她完全没注意到。
最后两百米，计时器显示只剩两分钟。
“加速！”林峰在频道里大喊。
七个人加一个伤员，开始了最后的冲刺。担架上的模拟伤员重量不轻，两个人的肩膀都被压得低了下去。周锐咬着牙，几乎是被陈海拖着前进。
指挥中心里，各国领队都屏住了呼吸。大屏幕上，中国队的计时器数字飞快跳动。
最后五十米，十米，五米——
冲线！
计时器定格：三十八分十七秒。
现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沈琋心松了口气，靠回椅背，这才感觉到左肩传来的剧痛。
她脸色苍白，额头渗出冷汗。
“沈队！”赵医生立刻过来，“你需要休息。”
“等成绩……”沈琋心咬牙坚持。
二十分钟后，所有队伍完赛。
裁判组开始计算最终得分——不仅要看用时，还要评估战术选择、射击精度、人质安全、附带损伤等多个维度。
漫长的等待后，大屏幕上出现了最终排名。
第一名：以色列，总分985
第二名：中国，总分978
第三名：美国，总分975
中国队以三分之差，位列第二。
指挥席上，沈琋心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三分，只差三分。如果周锐没有受伤，如果那个意外目标出现时能更快反应，如果……
“教官，”林峰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带着喘息，也带着笑意，“我们做到了。”
沈琋心睁开眼睛，看着屏幕上队员们拥抱庆祝的画面，嘴角终于浮起一丝笑容：“是的，你们做到了。”
医疗帐篷里，周锐的腿伤重新处理，沈琋心的左肩也需要换药。但帐篷里的气氛却轻松了很多。
“三分啊！”陈海还在念叨，“就差三分！那个意外目标，我要是反应再快零点五秒……”
“没有如果。”沈琋心打断他，“今天的表现，已经很好了。尤其是你，周锐，腿伤复发还坚持完赛。”
周锐不好意思地挠头：“不能给教官丢人。”
林峰递过来一瓶水：“教官，下一个科目是‘野外生存’，对我们有利。北战区出来的几个兄弟，在山里待一个月都没问题。”
“别轻敌。”沈琋心接过水，“野外生存科目不仅考验生存能力，还有隐蔽、侦察、反追踪。而且，这个科目允许队伍间有限度的‘对抗’。”
“您是说……”杨帆警惕起来。
“往年有队伍会故意暴露对手位置，或者破坏对手的生存资源。”沈琋心看向每个人，
“这次我们总分第二，已经成了众矢之的。接下来两天，要格外小心。”
帐篷外，雪又开始下了。北欧的冬天，白天短暂，夜色很快降临。
九点整，通讯器准时亮起。
慕承骁看到沈琋心明显好转的脸色，表情也轻松了些。沈琋心拿起笔，写：“今日科目第二，总分暂列第二。肩伤好转。”
慕承骁点点头，写：“看到新闻了。你很棒。”
沈琋心愣了愣。
慕承骁翻出手机，对着镜头展示：国内主流媒体的军事频道，报道了“利刃-2024”竞赛的进展，特别提到了中国队暂列第二的消息，还配了一张中国队出发时的照片——沈琋心站在队伍前方，侧脸坚毅。
“国内很多人为你骄傲。”他写。
沈琋心看着那些新闻标题，忽然觉得肩膀上的伤，好像真的没那么疼了。
她写：“还有三个科目。我会带他们，完赛。”
慕承骁看着她，很久，写：“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通讯结束。沈琋心握着还有余温的通讯器，帐篷外，队员们的说笑声隐约传来。
她想起赵医生的话：信任是一种能力。
也想起慕承骁的眼神：我一直都知道。
是的，她知道。
知道自己的责任，知道队员的能力，知道远方有等自己的人。
也知道，这条路虽然艰难，但她从不孤单。
夜色渐深，雪落无声。
而在帐篷里，中国队的领队，终于允许自己暂时放下重担，闭上眼睛，沉入这两个月来第一个真正安稳的睡眠。
明天，战斗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