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科目“综合越障”的比赛区,是一片被改造成多重障碍的综合场地。
高墙、深壕、铁丝网、独木桥、泥潭、火焰障碍……二十七个障碍点连贯成一条长达三公里的死亡赛道,而队员们需要全副武装,在规定时间内完成全部项目。
出发区,中国队八人做着最后的热身。沈琋心站在队列中,位置在第三——这是林峰坚持安排的,既不太靠前承受全部压力,也不至于太靠后影响节奏。
“教官,”林峰压低声音,目光落在她左肩上,“如果撑不住,随时发信号。我们调整战术。”
“没有如果。”沈琋心活动着手腕,声音平稳,“我现在是队员,不是教官。相信我。”
林峰看着她,最终点头:“明白。”
旁边,美国队的领队走了过来,目光在沈琋心身上停留片刻:“沈教官亲自上场?看来中国队很重视这个科目。”
“每支队伍都重视每一个科目。”沈琋心用英语回应,语气不卑不亢。
“你的肩膀,”对方指了指,“旧伤吧?这种高强度越障,可能会复发。”
“谢谢关心。”沈琋心微微颔首,“中国军人,轻伤不下火线。”
发令枪响前最后三十秒,沈琋心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脑海中快速过了一遍所有障碍的技术要点和节省体力的方法。
左肩的钝痛像背景音一样持续存在,她调整呼吸,将注意力从疼痛上转移开。
枪响。
八支队伍同时冲出起跑线。中国队按照预定的“三二二一”阵型前进——林峰、陈海、沈琋心打头,杨帆和吴锋居中,王磊和张远紧随,赵锐断后。
第一个障碍是四米高墙。林峰第一个冲上去,脚在墙面上蹬踏两下,手一撑就翻了过去。
陈海紧随其后。轮到沈琋心时,她在起跳瞬间将发力点从肩部转移到腰腹核心,借力上墙的动作干净利落,但落地时左肩传来的刺痛让她眉头微蹙。
“没事?”陈海回头问。
“继续。”沈琋心简短回应。
接下来的深壕和铁丝网相对简单,中国队稳步保持在前三。
但到了独木桥环节——那不是在平地上的独木桥,而是架设在三米高空的平衡木,下面铺着防护垫——沈琋心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平衡需要全身肌肉协同,而左肩的伤让她的重心控制变得艰难。
她踏上平衡木,步伐比平时更谨慎。
“教官,看着我的背!”前面的陈海突然说,他故意放慢速度,用自己宽阔的后背给她做视觉参照点。
沈琋心盯着陈海作训服上汗湿的痕迹,调整呼吸,一步一步向前。
十米的平衡木,她走了将近二十秒——比平时训练慢了八秒。
下桥时,赵锐在下面伸出手:“搭一下!”
沈琋心抓住他的手借力落地,避免了肩部直接承受冲击。
她朝赵锐点点头,没时间多说,继续向前。
泥潭障碍是最耗体能的环节。
齐腰深的泥浆里,每一步都像在拔河。
中国队在这里采用了沈琋心设计的“链条式”前进法——前后队员用绳索连接,前面的人拉,后面的人推,形成合力。
沈琋心在链条中段。
当泥浆淹没到胸口时,左肩的旧伤开始剧烈抗议,每一次发力都像有刀子在骨头缝里刮。她咬紧牙关,脸上的肌肉绷紧。
“教官!”旁边的杨帆察觉到她的异常,“换位置,你去后面!”
“不用!”沈琋心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保持队形!”
最后一百米泥潭,她的意识几乎全用在对抗疼痛上,完全是靠肌肉记忆和队友的牵引在前行。
当终于爬出泥潭时,她跪在地上,剧烈喘息,眼前阵阵发黑。
“沈队!”赵锐立刻蹲下检查。
“我没事。”沈琋心推开他的手,撑着膝盖站起来,“继续。别停。”
火焰障碍区,热浪扑面而来。
需要快速通过一片点燃的火沟,上方还有随机喷出的火焰。
这个环节考验的是爆发力和时机判断。
林峰在入口处快速布置:“两人一组,间隔三秒通过。陈海和我先,教官和杨帆第二组,吴锋和王磊第三,张远和赵锐最后。注意火焰喷射的节奏,观察前一组通过时的间隙!”
“明白!”
沈琋心和杨帆站在起跑线。
火焰的热度烤得人脸发疼,浓烟刺眼。
她盯着前方,计算着火焰喷射的规律——左、右、中、左右同时……一个三秒的间隙。
“走!”
两人同时冲出。
沈琋心将速度提到极限,左肩的疼痛被肾上腺素暂时压制。
她紧跟着杨帆的脚步,在火焰合拢的前一刻冲过最后一道火墙。
灼热的气浪擦过她的后背,作训服传来焦味。但她没有停,继续冲向下一处障碍。
比赛进行到三分之二时,中国队仍保持第三。
但沈琋心的体能已经到了临界点。每一次攀爬,每一次跳跃,左肩的疼痛都在加剧。
她的动作开始变形,呼吸也越来越粗重。
“教官,”在一次翻越绳网时,林峰拉住她的背囊,“下一个障碍是攀岩墙,你……”
“我能行。”沈琋心打断他,汗水从额角滴落,“别把我当伤员。这是命令。”
攀岩墙高十五米,几乎垂直,只有一些稀疏的岩点。
这是整个科目中对上肢力量要求最高的环节。
中国队八人在墙下列队。
林峰看着沈琋心苍白的脸,一咬牙:“调整顺序。陈海第一个上,建立保护点。吴锋第二,教官第三——吴锋,你在上面接应。杨帆在下面托举。”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能保护沈琋心的方案。
沈琋心没有反对。她知道自己的状态,硬撑只会拖累全队。
轮到她了。她将主发力手换成右手,左手只做辅助固定。第一个岩点,第二个……爬到五米高时,左肩突然一阵剧痛,手臂瞬间脱力,整个人向下滑了半米!
“抓紧!”下面的杨帆大喊。
沈琋心右手死死抠住岩点,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她悬在半空,左臂无力地垂着。
“教官!松手!用安全绳!”林峰的声音从下面传来。
不能松手。
松手就意味着要重新开始,浪费至少一分钟。
沈琋心抬头,上方两米处,吴锋已经伸出了手。
两米。
四个岩点。
她深吸一口气,将所有力量集中在右臂和腿部,完全放弃左手的支撑。
一个岩点,两个……动作扭曲而艰难,但她在向上。
最后半米,吴锋抓住她的背带,和上面的陈海一起,硬生生将她拉了上去。
趴在墙顶,沈琋心剧烈喘息,左肩已经痛到麻木。
赵锐立刻过来检查:“肩关节可能错位了,必须固定!”
“等比赛结束。”沈琋心推开他,撑着站起来,“还有最后三个障碍。”
最后八百米,是综合射击区。队员需要在奔跑中,对随机出现的靶标进行射击,命中率计入总分。
沈琋心的左手已经无法稳定持枪。她将突击步枪的枪带调整到最短,完全用右肩顶住,左手只做象征性扶持。
奔跑、急停、举枪、瞄准、击发——每个动作都因为身体的不平衡而变得艰难。
但她没有一发脱靶。
远处的观察台上,各国领队都在关注着比赛。
美国队领队放下望远镜,对身边的人说:“看到了吗?那个中国女军官,左臂基本废了,但射击节奏一点没乱。”
“她在用经验和意志力弥补身体的不足。”
俄罗斯领队评价,“这种人,在战场上最危险。”
最后一个靶标击中,中国队冲过终点线。
计时器定格:三十七分四十二秒,暂列第二。
过线的那一刻,沈琋心几乎站不稳。林峰和陈海一左一右架住她,快速移动到医疗点。
医疗帐篷里,赵医生解开她的作训服,倒抽一口冷气——左肩肿得老高,皮肤下是大片的淤血。
“必须马上处理!”赵医生开始准备固定器具。
沈琋心靠在椅子上,闭着眼,任由医生摆布。
麻药针扎进皮肤时,她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韧带撕裂加重,关节囊损伤。”赵医生一边固定一边说,
“沈队,接下来的科目你绝对不能参加了。这不是建议,是医疗命令。”
沈琋心睁开眼:“最终成绩出来了吗?”
“还没,还有六支队伍没完赛。”
“等成绩。”她只说了一句。
二十分钟后,林峰冲进帐篷:
“教官!总成绩出来了!我们第二!综合前四科,我们总分升到第二了!”
沈琋心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很好。”
“但是……”林峰看着她被固定的左肩,
“您……”
“我退出后续比赛。”沈琋心平静地说,
“赵医生的命令,我接受。”
帐篷里安静了几秒。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决定对她来说有多难。
“但你们要继续。”沈琋心看向林峰,看向跟进来的其他队员,
“还有三个科目。我现在是领队,不是队员了。我的任务是,确保你们以最好的状态完成比赛。”
她顿了顿,声音坚定:
“而你们的任务是,把中国军人的实力,完完整整地展现给世界。能做到吗?”
“能!”八个人的回答,整齐划一。
晚上,沈琋心躺在医疗帐篷的床上,左肩打着固定,一动就疼。
但她坚持要了战术板,开始研究下一个科目“战术救援”的资料。
九点整,通讯器亮起。
慕承骁看到她的状态,整个人都僵住了。
沈琋心用还能动的右手拿起笔,在纸上写:“科目完成,团队第二。我旧伤复发,退出后续比赛。但无大碍。”
慕承骁盯着那行字,很久没有动。最后,他写:“这就是你说的‘注意’?”
沈琋心沉默片刻,写:“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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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段漫长的沉默。慕承骁低头写字,再举起本子时,上面是颤抖的字迹:
“沈琋心,你知道我看到你这样,心里有多疼吗?”
这句话像一根针,扎进沈琋心心里。她看着屏幕里他发红的眼眶,第一次感到语言的无力。
她写:“我知道。但这是我的选择,也是我的责任。”
慕承骁闭上眼睛,再睁开时,情绪已经压了下去。
他写:“治疗。听话。我等你回家。”
沈琋心点点头,写:“好。”
通讯时间结束。
屏幕暗下去后,沈琋心躺在黑暗里,左肩的疼痛一阵阵袭来,但心里更疼。
她知道他担心,知道他害怕,知道他每个夜晚都在等那五分钟的视频,只为了确认她平安。
但她同样知道,有些路,必须走。有些责任,必须担。
帐篷外传来脚步声,是林峰。
“教官,您要的‘战术救援’科目资料。”
他把文件夹放在床边,“队员们都在加练,您放心。”
“林峰。”沈琋心叫住他。
“在。”
“今天在攀岩墙,谢谢你及时调整战术。”沈琋心说,“你是个好队长。”
林峰愣了愣,眼圈有点红:“是您教得好。”
“不。”沈琋心看着帐篷顶,“是我该谢谢你们。谢谢你们在我撑不住的时候,没有放弃我。”
“我们是一个团队。”林峰声音坚定,
“就像您说的,战场上,不抛弃,不放弃。”
沈琋心笑了,很淡的笑容:“去吧。带他们好好练。明天,我坐在指挥席,看你们比赛。”
“是!”
林峰离开后,沈琋心艰难地侧过身,从背囊里取出那个木雕小鹰。
周锐刻的,杨帆也送过一个类似的。这些粗糙的手工艺品,此刻却重如千斤。
她握着小鹰,闭上眼睛。
左肩很痛,心也很疼。
但路,还要继续走。
因为身后有需要守护的国土,有需要带领的队员,有需要回应的期待。
还有,远方那个等她回家的人。
夜色深沉,医疗帐篷的灯还亮着。
而在不远处的训练场,中国队的七名队员——是的,七名,因为沈琋心退赛了——正在加练明天的科目。
他们的身影在灯光下拉得很长,汗水滴落在异国的土地上。
但他们知道,有人在看着他们。
那个人,此刻正带着伤,为他们研究战术,为他们铺平前路。
所以,他们不能停,不能输。
因为这不只是一场比赛。
这是一个承诺——对国家的承诺,对军装的承诺,对那个受伤了却依然挺直脊梁的人的承诺。
夜还长。
但黎明,终会到来。
而他们,已经准备好迎接新的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