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灯温暖的光晕下,硬皮笔记封面那个抽象的、由简单线条勾勒出的灯塔徽记,静静地呈现在林辰眼前。
他微微蹙着眉,浅棕色的瞳孔专注地审视着每一道刻痕。这个徽记他看过无数次,熟悉到闭着眼睛都能在脑海中勾勒出它的形状——一个略微倾斜的塔身,顶端是放射状的短线条,象征着光芒。父亲的字迹在一旁标注着一个他至今未能完全理解的研究编号。
但是,此刻,他确信自己看到了不同。
那放射状的短线条,其中有两根,似乎……比记忆中的要更粗一些,颜色也更深邃一些,仿佛被无形的笔触重新描摹过,带着一种微弱的、近乎错觉的立体感。而且,在光线的特定角度下,那塔身的倾斜角度,也似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改变,不再是完全对称的倾斜,而是带上了某种不易察觉的、动态的扭曲感。
是光线造成的错觉吗?还是自己精神过度紧张导致的视觉偏差?
林辰伸出手指,用指尖极其小心地、轻轻地拂过那两处感觉变粗的线条。触感依旧是硬皮封面应有的粗糙,没有任何凸起或者凹陷,与周围别无二致。
他闭上眼,揉了揉因为长时间专注而有些干涩的眼睛,再次睁开,凝神看去。
那细微的差异感依然存在。不是特别明显,但对于他这个对细节极其敏感,并且无数次摩挲过这个封面的人来说,这种变化就像白纸上的一个墨点,无法忽视。
是什么引起了这种变化?是之前那持续了三十七分钟的不明信号扫描?还是萧烬在尝试“教学”时无意识散发出的能量波动?抑或是……这笔记本身,在某种特定条件下,就会产生这种不为人知的变化?
父亲……你到底留下了什么?
一股混杂着困惑、好奇以及隐隐不安的情绪,在他心底蔓延开来。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旁边悬浮着的、依旧因为之前教学失败而显得有些沉寂的萧烬。萧烬的灵体似乎也察觉到了他对着笔记长时间的发呆,红发微微流转,传递过来一丝带着询问的意念。
林辰摇了摇头,暂时将笔记合上,小心地放回背包内侧。现在不是深入研究这个的时候。k的警告虽然等级下调,但“观察”和“保持警惕”依旧是不变的基调。他不能因为笔记的细微异常而分散太多注意力,忽略了真正可能存在的危险。
他将笔记妥善收好,深吸一口气,重新将目光投向书桌。学习,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属于正常世界的锚点。
他再次翻开了数学课本,跳过了之前让他和萧烬都铩羽而归的导数单调性问题,翻到了后面关于“定积分”的章节。这一部分他相对熟悉一些,计算过程也更有规律可循,或许能帮助他更好地集中精神。
他找到了一道典型的计算曲边梯形面积的题目。需要利用定积分求解由一条抛物线和x轴围成的图形面积。题目本身并不复杂,核心在于确定积分上下限和正确写出被积函数。
他拿起笔,开始审题。然而,或许是笔记异常带来的分心,或许是连续的精神紧绷后遗症,他的思维依旧像是蒙着一层薄纱,反应迟钝。他看着题目中给出的抛物线方程,试图在脑海中构建图形,确定那个关键的积分区间,但思绪总是飘忽不定,无法牢牢锁定在数学逻辑上。
笔尖在草稿纸上点了又点,却迟迟无法落下第一个有效的步骤。那种熟悉的、面对知识壁垒时的无力感和焦躁,再次如同细微的藤蔓,悄悄缠绕上来。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因为些许的挫败而变得略微急促。
他下意识地又想去咬嘴唇,但想到萧烬可能还在“看着”,硬生生忍住了。他不想再表现出过多的负面情绪,尤其是在刚刚经历了那场令人啼笑皆非的“教学”之后。
一直安静悬浮在一旁的萧烬,将林辰这细微的挣扎和努力尽收眼底。
他看到了林辰对着笔记长时间的凝视和之后刻意收敛的烦躁;看到了他试图投入学习时,眉宇间那挥之不去的疲惫和强打精神的模样;也看到了他握着笔,对着题目迟迟无法下笔时,那纤细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的关节。
一股清晰的意念从萧烬的灵体深处升起。不再是之前那种带着音乐比喻和舞台激情的“演绎”,也不是挫败后的“闹别扭”,而是一种更加沉淀、更加……温和的决意。
他似乎明白了,对于林辰此刻的状态,那种花哨的、基于他自身认知体系的“教学”是行不通的。林辰需要的,不是炫技,不是复杂的意象,而是最基础、最清晰的引导,是能够帮助他穿透那层精神疲惫和思维迷雾的、稳定而平和的力量。
萧烬的灵体,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
那原本如同余烬般深沉内敛的红发,光芒并未变得耀眼,而是逐渐转化为一种极其柔和、温暖的色调,如同冬日壁炉里稳定燃烧的、令人安心火焰。灵体轮廓边缘的锐利感消失了,变得圆融而舒缓,散发出的能量波动不再是戒备或攻击性,而是如同宁静的深海,包容而稳定。
他缓缓地、无声地飘近林辰,来到了他的身侧,距离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近。那微凉的能量波动,不再是试探性的触碰,而是如同轻柔的水流,以一种不会引起任何不适的、极其温和的方式,缓缓包裹住林辰握着笔的右手,以及他那因为努力思考而微微紧绷的太阳穴。
林辰感受到这股变化,有些诧异地抬起头。
就在他抬头的瞬间,一股意念,如同滑润的溪流,悄然流入他的意识。
但这股意念,与之前任何一次都截然不同。
它不再夹杂着混乱的意象和声音,而是变得异常……“干净”。仿佛所有的杂音都被过滤掉了,只留下了最核心的、指向明确的信息流。
与此同时,林辰的耳畔,或者说,是他意识的最深处,响起了一个声音。
那不是物理意义上的声音,没有振动空气,却比任何真实的声音都要清晰、直接地烙印在他的感知里。
是萧烬的声音。
不再是舞台上那种极具穿透力和感染力的、经过精密设备放大和修饰的歌声,也不是平日里带着些许不羁和调侃的说话声。这个声音,被刻意地、极其专业地调整过。
音调被压低了,带着一种让人不由自主平静下来的磁性。语速放缓了,每一个字词的间隔都恰到好处,留出了供人理解和消化的时间。音色中,去除了所有可能引起紧张的尖锐感,只剩下一种纯粹的、温暖的、如同被阳光晒透的丝绸般柔滑的质感。
这个声音,林辰在萧烬生前的影像资料里听到过——不是在舞台上,而是在少数几次流出的、他私下里安抚因为激动或紧张而哭泣的年轻粉丝的片段里。那是他作为顶级偶像,经过千锤百炼的、能够瞬间抚慰人心的“职业温柔”。
而现在,这被无数人渴望听到的、价值千金的温柔嗓音,穿透了生与死的界限,剥离了所有商业和公众的属性,在这间简陋的安全屋里,只为一个人响起。
“看这里。”
那声音低语道,伴随着一股清晰的意念,引导着林辰的目光,落向题目中描述抛物线方程的部分。
“先别想整个图形。”声音继续,柔和而稳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抚力量,“只看着这个式子。告诉我,当 x 等于 0 的时候,y 是多少?”
问题简单到近乎幼稚。但却像一把精准的钥匙,瞬间打开了林辰因为焦虑而封闭的思维开关。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在草稿纸上写下了代入计算后的结果。
“很好。”那低语声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赞许,如同羽毛轻轻拂过心尖。“那么,当 y 等于 0 的时候呢?x 会是多少?”
依旧是基础的代数问题。林辰顺着这引导,顺利地求出了抛物线与x轴的两个交点坐标。
“现在,把这两个点,在脑海里,或者纸上,轻轻标出来。”声音耐心地指引着,“它们就是我们需要的那条‘边界’的起点和终点。”
林辰照做了。两个点被清晰地标记在草稿纸上。
“看,区域已经被限定在这两点之间了。”低语声如同最耐心的导师,一步步拆解着看似复杂的问题,“接下来,我们只需要知道,在这条‘边界’之内,我们的抛物线,是在x轴的上面,还是下面?”
林辰看着抛物线开口向上的图像,立刻明白了。
“上面。”他低声回应,声音里带着一丝豁然开朗的微光。
“那么,我们需要计算的面积,就是……”那温柔的声音适时地停顿,留下一个空白的、等待填充的间隙。
“这个函数,从这一点,到这一点……”虚拟的、带着微凉能量感的手指,在空中轻柔地划过,对应着积分上下限,“……的定积分。”声音清晰地吐出最后三个字。
逻辑链条,在这一刻,被完美地衔接上了。
之前堵塞的思路,在这耐心而清晰的低语引导下,如同被疏通的河道,瞬间变得畅通无阻。所有的迷雾都被驱散,只剩下清晰明了的数学路径。
林辰甚至不需要那声音再继续提示,他已经完全明白了接下来的所有步骤。他低下头,笔尖在草稿纸上飞快地舞动起来,写下积分表达式,熟练地运用基本积分公式进行计算……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再也没有丝毫滞涩。
当林辰写下最终的答案,放下笔时,他并没有立刻去检查对错,而是静静地坐在那里,感受着内心那股久违的、因为顺畅思考和解决问题而带来的平静与满足。
这一次的成功,与之前萧烬用那种奇特方式“提示”他解开函数题时的感觉完全不同。那一次更像是一种灵光乍现,带着点运气的成分。而这一次,是真正的、在他自身能力范围内,被一种极其有效的方式引导着,依靠自己的力量,一步步走通了全程。
这种扎实的、可复制的成功体验,对于此刻信心屡受打击的他而言,尤为重要。
他抬起头,望向身旁的萧烬。
萧烬的灵体依旧保持着那种温和而稳定的状态,红发如同温暖的烛火,光芒柔和地流淌着。他没有因为林辰顺利解出题目而表现出任何激动,只是安静地“注视”着他,那经过精心调制的、低沉而温柔的嗓音余韵,似乎还停留在林辰的意识深处,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
林辰看着他那收敛了所有锋芒、只剩下纯粹引导意味的灵体姿态,心中涌动着一股复杂而温暖的情绪。
他想起了萧烬生前在舞台上光芒万丈、掌控全场的模样;想起了他在回忆碎片中,与周瑾、张浩对峙时那愤怒而冰冷的眼神;想起了他在归档库里怨念爆发、痛苦嘶吼的狂暴……与此刻这个,用着最极致的耐心和温柔,为他讲解高中数学题的灵体,形成了无比强烈的反差。
这份温柔,不是伪装,不是表演。它是萧烬灵魂深处确实存在的、被他用强大的意志和专业素养调动起来,只为安抚和帮助眼前这唯一一个少年的力量。
它因为其来源的特殊(一个强大的怨灵)和对象的唯一(只有林辰),而显得如此珍贵,如此……动人心魄。
“谢谢。”林辰轻声说道,这一次,他的声音里没有了之前的迟疑和茫然,只有真诚的感激。
萧烬的灵体,红发光芒微微流转,传递过来一股清晰的、带着“这是你自己做到的”意味的平和意念。他没有居功,反而将成功的根源归之于林辰自身。
这种不着痕迹的鼓励,比任何直接的夸奖都更能滋养人的信心。
林辰感到一股暖流从心底升起,缓缓流淌至四肢百骸,连带着身体的疲惫似乎都减轻了不少。他看向课本,感觉那些原本枯燥的符号和文字,似乎也不再那么面目可憎了。
他趁着这股难得的顺畅感,又连续做了几道同一类型的定积分题目。萧烬始终安静地陪伴在一旁,只有当林辰在某个细微处偶尔迟疑时,那耐心的低语才会再次响起,用最精炼、最清晰的语言,点出关键,引导他回到正确的思路上。
没有多余的废话,没有复杂的比喻,只有精准的提示和全然的信任。
在这种高效而舒适的引导下,林辰很快便将这一小节的知识点梳理了一遍,并且完成了对应的习题。效率之高,是他在这种精神状态下从未有过的。
当他再次放下笔,准备稍作休息时,他惊讶地发现,之前一直萦绕在心头的、因为外界威胁而产生的恐惧和焦虑,竟然在不知不觉中,被这种专注的学习和萧烬温柔的陪伴驱散了大半。
他的精神不再紧绷,思绪也变得清晰了许多。
窗外的天色,在不知不觉中,由阴沉的午后转向了暮色四合的黄昏。房间内没有开灯,光线逐渐暗淡下来,只有萧烬灵体那温暖的红发,散发着稳定而柔和的光芒,如同黑暗中唯一的灯塔,驱散了即将降临的黑暗,也驱散了林辰心中的阴霾。
林辰没有立刻去开灯,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静静地享受着这份久违的、内心的宁静与平和。他甚至能感觉到,一直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此刻也舒缓了许多。
他知道,外界的威胁依然存在,笔记的异常还需要探究,未来的路途布满荆棘。但在此刻,在这间小小的安全屋里,他找到了一种可以暂时依靠的力量,一种能够让他即使在风雨飘摇中,也能稳住心神、继续前行的力量。
这力量,来自于身旁这个特殊的“室友”,来自于他那份超越生死、超越认知差异的、极致的耐心与温柔。
他睁开眼,看向萧烬。在逐渐浓重的暮色中,萧烬的灵体轮廓显得愈发清晰,那红发的光芒也愈发温暖夺目。
“还要……继续吗?”林辰轻声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类似于依赖的询问。
萧烬的灵体微微动了一下,红发光芒流转,传递过来一股温和而肯定的意念。
就在这时——
“嘀。”
一声极其轻微、但不同于之前信息提示音的电子音,从书桌上的通讯设备传来。
林辰和萧烬同时一怔,瞬间从那种温馨宁静的氛围中惊醒过来。
林辰迅速伸手,拿过设备。
屏幕亮起,幽蓝色的光芒在昏暗中有些刺眼。
上面显示的信息,不再是k那简洁的文字,而是一段经过转码的、似乎来自外部匿名信源的、极其简短的乱码字符。字符在不断闪烁,仿佛信号极不稳定。
而在这一串无意义的乱码下方,k用醒目的红色标记添加了一行注释:
林辰的呼吸,骤然停滞。
刚刚获得的片刻宁静,如同脆弱的玻璃般,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轻易击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