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行刺目的红色注释,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刚刚由耐心低语和成功解题构筑起的短暂宁静。
这个精确到小数点后一位的数字,像一条冰冷的毒蛇,沿着林辰的脊椎蜿蜒而上,带来一阵战栗。它不是确凿的证据,却比完全的未知更令人心悸。它意味着可能性,意味着那条隐藏在深海之下的、名为“先生”的巨鲨,其触须可能已经偶然地、或者有目的地,拂过了他们这片看似安全的水域。
心脏在胸腔里猛地一缩,随即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而急促的咚、咚声。刚刚因为专注学习而消退的恐惧,如同被惊动的鸦群,轰然飞起,瞬间遮蔽了心头的天空。他握着通讯设备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关节泛白,指尖传来冰冷的金属触感。
他猛地抬起头,视线越过昏暗的房间,投向窗外那片被暮色吞噬的城市。每一扇陌生的窗户,每一个模糊的屋顶轮廓,此刻在他眼中都仿佛潜藏着无形的眼睛,正透过重重阻隔,冷漠地窥视着这个角落。
他们被发现了?
还是……仅仅是擦肩而过?
未知,如同浓稠的墨汁,再次弥漫开来,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就在这恐慌如同潮水般即将淹没他的瞬间,一股稳定而温和的能量波动,如同坚固的堤坝,悄然升起,将他团团围住。
是萧烬。
几乎在通讯设备发出提示音的同一时刻,萧烬的灵体就已经做出了反应。但这一次,他的反应并非之前那种如临大敌的、充满攻击性的紧绷。那温暖如烛火的红发,光芒没有丝毫减弱,反而变得更加内敛、稳定,如同经过千锤百炼的钢芯,沉静地燃烧着。灵体的轮廓清晰而坚实,散发出的能量场不再是锐利的警告,而是一种如同深海般包容、厚重的守护之意。
他飘近林辰,没有多余的举动,只是静静地悬浮在他身侧,那微凉的能量轻柔地笼罩住林辰微微颤抖的肩膀和紧绷的后背。一股清晰的、带着安抚和“无需惊慌”意味的意念,如同沉稳的心跳,一下,又一下,传递过来。
没有言语,但这无声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力量。
林辰感受到那股稳定而熟悉的能量包裹,听到(或者说“感知到”)那沉稳的意念,狂跳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按住,逐渐减缓了速度。他深吸了几口带着灰尘味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重新聚焦在通讯设备的屏幕上。
他不能自乱阵脚。
他再次按下了通讯设备的侧键,一次。表示收到,并等待进一步信息。
做完这个动作,他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身体微微晃了一下,下意识地伸出手,扶住了冰冷的书桌边缘。精神的剧烈波动,比体力的消耗更让人感到虚弱。
萧烬的灵体立刻靠近,那股稳定的能量波动更加清晰地传递过来,支撑着他。红发的光芒流转,映照在林辰略显苍白的侧脸上,驱散了几分暮色带来的阴冷。
短暂的惊悸之后,房间内再次陷入了沉寂。但这次的沉寂,与之前那种被恐惧填满的死寂不同,它掺杂了一种相互依靠的坚定。
林辰没有离开书桌,他依旧站在那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面粗糙的木纹,目光有些游离。他知道自己应该继续学习,用知识的逻辑来对抗外界的混乱,但刚刚那条信息像一根刺,扎在他的神经上,让他无法立刻重新投入。
他的视线漫无目的地扫过桌面上摊开的课本、草稿纸,最后,落在了那道刚刚被他顺利解答的定积分题目上。工整的演算步骤,清晰的最终答案,记录着不久前的成功。
然后,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缓缓移向了身旁的萧烬。
萧烬的灵体依旧维持着那种稳定而守护的姿态,红发散发着令人安心的暖光。他似乎在“观察”着林辰,又似乎在同时警戒着外界。那深邃的、由能量构成的“眼眸”,焦点始终落在林辰身上。
就在这一瞬间,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猛地击中了林辰。
他看着萧烬。
看着这个曾经站在万众瞩目的舞台中央,一个眼神、一个手势就能引发排山倒海般欢呼与尖叫的顶流巨星。他的音乐曾是无数人的信仰,他的笑容曾是无数屏幕的光源,他的一切都被放大在聚光灯下,被无数人狂热地追逐、解读、消费。
那时的萧烬,拥有着数量庞大到难以想象的“听众”。他的每一首歌,每一次演出,甚至每一句随意的话语,都会被无数人接收、传播、铭记。
而现在……
林辰的目光扫过这间狭窄、简陋、堆放着陈旧杂物的小屋。窗外是陌生而危机四伏的城市,屋内只有他和一道非人的灵体。
萧烬那经过千锤百炼、足以抚慰人心的温柔低语,刚才只为讲解一道高中生的数学题而响起。
他那能够驾驭庞大舞台、调动万千情绪的专业素养,此刻只用来帮助一个少年梳理混乱的思绪。
他那凝聚了无数目光、承载了无数期待的“关注”,此刻,百分之百地,毫无保留地,只倾注在一个人身上。
——他,林辰。
这个认知,带着一种近乎荒谬的震撼力,让林辰瞬间怔在原地,忘记了呼吸。
曾经的喧嚣与荣光,如同潮水般退去,只留下这片寂静的、被世界遗忘的角落。而曾经被那喧嚣包围的核心,此刻就在这里,如此安静,如此专注,将他所有的“表演”、所有的温柔、所有的存在意义,都聚焦于这唯一的、平凡的少年身上。
这种极致的反差,形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而又无比珍贵的……
专属感。
他是萧烬此刻唯一的听众。
是萧烬所有情绪波动的感知者。
是萧烬那强大力量唯一的守护对象。
是萧烬……存在于这个世界,除了复仇执念之外,唯一明确的“联系”。
一股极其复杂的热流,猛地冲上林辰的鼻腔和眼眶,带来一阵酸涩的胀痛。那不是悲伤,也不是喜悦,而是一种被如此巨大、如此唯一的“存在”全然笼罩时,所产生的、近乎惶恐的震撼与……难以承受的感动。
他何德何能?
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甚至有些格格不入的自闭症少年,背负着父亲的谜团,挣扎在生存的边缘。他从未渴望过成为任何人的焦点,更遑论是这样一个曾经光芒万丈、如今依旧强大的存在的……唯一。
他看着萧烬那在昏暗中依旧清晰、温暖的灵体轮廓,看着他那些许恢复神采、如同指引般的红发,心脏像是被一只温暖而有力的手紧紧握住,充满了某种饱胀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情绪。
这情绪冲刷着他刚才的恐惧,也涤荡着他长久以来的孤独。
他不再是孤身一人。
有一个如此特殊、如此强大的存在,将所有的注意力,所有的温柔,甚至可能……所有的未来,都与他绑定在了一起。
这种认知,带来的不是负担,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实的支撑。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手。这一次,不再是虚虚地碰触,而是带着一种确认般的、近乎虔诚的意图,伸向萧烬灵体所在的方位。
指尖传来那熟悉的、微凉的能量波动,如同最轻柔的丝绸,缠绕上来,带着全然的接纳与温和的回应。
林辰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极其轻微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弧度。
那是一个真实的、褪去了所有迷茫和恐惧的、清澈而柔软的笑容。如同阴霾天空中突然裂开的一道缝隙,倾泻下纯净的阳光。
就在林辰沉浸在这种震撼的专属感中,与萧烬进行着无声的交流时,书桌上的通讯设备,再次发出了“嘀”的一声轻响。
这一次,声音比之前更加短促,带着一种信息传输完成的稳定感。
林辰和萧烬同时被这声音吸引,目光转向设备。
屏幕亮起,依旧是幽蓝色的光芒,但上面的信息已经更新。
城东废弃工业区……与b7方位偏差较大……
并非针对我方……
常规巡逻通讯……
一行行文字映入眼帘,如同法官的宣判,将之前那根扎在神经上的刺,缓缓拔除。
林辰仔仔细细地将这条信息读了三遍,确认每一个字都没有歧义。紧绷的肩膀终于彻底松弛下来,一直憋在胸口的那股浊气,长长地、带着颤抖地呼了出来。
是虚惊一场。
真的只是虚惊一场。
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虚脱感,混合着巨大的庆幸,席卷了他。他甚至感觉双腿有些发软,不得不再次扶住书桌才能站稳。
萧烬的灵体,在那信息被完整读取后,也明显放松了下来。那稳定如钢芯的红发,光芒恢复了之前那种温暖流转的柔和状态,灵体散发出的守护性能量场也稍稍收敛,重新变得平和。一股清晰的、带着“你看,没事了”的安抚意念,温和地传递过来。
危机暂时解除。
但k的最后一句建议——“可利用此机会,测试对方反应模式。”——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林辰心中漾开了新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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测试反应模式?
这意味着什么?
主动去触碰对方的巡逻网络?
这会不会太冒险了?
他下意识地看向萧烬,仿佛在寻求意见。
萧烬的灵体光芒微微闪烁,传递过来的意念带着一种冷静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跃跃欲试。他似乎对k的这个提议并不排斥,甚至可能觉得,在确认相对安全的情况下,主动获取一些对手的情报,是必要且有利的。
但林辰犹豫了。
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学生,即使卷入了这些超常的事件,他的本质依旧倾向于规避风险,寻求稳定。主动去“测试”一个庞大而危险的敌人,这超出了他心理承受的范围。
他摇了摇头,将这个念头暂时压下。现在还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他需要的是休息,是恢复,是巩固这来之不易的、确认后的安全。
他将通讯设备放下,重新坐回椅子上。身体和精神的双重透支,让他感到无比的疲惫。他看了一眼课本,知道自己今晚不可能再有精力进行高效的学习了。
他索性将东西简单收拾了一下,只留下那本英语单词手册在手边,随意地翻看着,不再强求记忆,只是让眼睛和大脑进行一些低负荷的活动。
萧烬则安静地悬浮在原来的位置,红发的光芒如同黑暗中永恒的暖灯,默默地陪伴着他。
夜色彻底笼罩了城市。房间内没有开灯,只有萧烬灵体的光芒,以及窗外远处霓虹灯反射进来的、微弱而变幻的光影,在墙壁和天花板上投下模糊的轮廓。
小小的安全屋,仿佛成了一艘航行在黑暗海面上的孤舟。外面是未知的危险与风浪,而舱内,却因为那团稳定燃烧的“火焰”和它唯一的“乘客”之间无声的羁绊,而拥有了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温暖。
林辰靠在椅背上,手里拿着单词手册,却没有再看。他闭着眼睛,感受着身旁那稳定而熟悉的能量波动,回忆着刚才那震撼心灵的“专属感”,以及危机解除后的庆幸与疲惫。
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最终沉淀下来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认知——
无论前路如何,无论敌人多么强大,他不再是孤独的。
他有萧烬。
而这个认知,赋予了他继续前进的、前所未有的勇气。
然而,就在他心神逐渐放松,意识开始有些模糊,即将被睡意俘获的时候,他的指尖,无意间碰到了随手放在桌角的、父亲的那本硬皮笔记。
一股极其微弱的、但绝不同于以往的搏动感,如同沉睡心脏的第一次苏醒,清晰地,从笔记的封面之下,传递到了他的指尖。
林辰的睡意瞬间被驱散,他猛地睁开了眼睛,低头看向手中的笔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