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了,地上的裂缝合上了,可地面还在抖。
我趴在地上,耳朵嗡嗡响,手抓着地缝的边。掌心全是汗,混着灰成了泥。远处有脚步声,不是一个人,是一队人从地下爬上来。我知道他们不会停下,刚才那一刀只让他们疼了一下,没伤到根本。
白泽的声音在我脑子里响起:敌人的灵网在重组,新的攻击要来了。
我撑着地站起来,腿有点软。肩膀上烧伤的地方火辣辣的,衣服破了个洞,皮翻了出来。我没空管这些。腰带上的推演板屏幕裂了一道缝,但数据还在跳。东侧防线的信号开始闪,三下亮,两下灭,是求援的节奏。
敌人变了打法。
他们不再硬冲,而是用一种低频震动扫过断灵带。这不是攻击,是试探。像轻轻敲门,一下又一下。每次震动,就有人倒下。不是被打中,是身体出了问题。有人吐血,有人听不见声音,还有人跪在地上抓头,说里面有东西在爬。
我知道这是什么。
九幽傀门的蚀神术,能顺着灵脉钻进人体,让人自己毁掉自己。
我冲向最近的一个队员,是个戴护目镜的年轻人,正抱着头撞墙。他额头流血了,脸也蹭破了,嘴里念着:“别碰我……别进来……”我一把抓住他手腕,把灵力送进去。他的经络乱成一团,像打结的线。我能感觉到那些乱窜的能量在体内乱撞,撕开小通道,往脑袋里冲。
这不是普通的干扰,是往脑子里塞假念头。你一走神,就可能拔刀砍队友。
我咬牙,用白泽教的心印术慢慢理顺。这法子不靠蛮力,而是引导乱流回到正轨。我闭上眼,意识进入他身体,像走进一座塌了的房子,到处都是断梁和碎瓦。我在黑暗中点起一盏灯,沿着还能用的路往前走,一边走一边修。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青年猛地一抖,然后倒下,呼吸急促但稳住了。
“还能站吗?”我问。
他睁开眼,眼神还有点散,看了我一会儿才认出我。他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说:“那就躺着别动,别让别人踩到你。”
他又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只挤出两个字:“谢谢……”
我没说话,转身就跑。
北谷传来爆炸声,是干扰器炸了。但他们不是炸敌人,是在炸自己人。两个人打起来了,一个拿刀砍另一个,喊着“你是假的”。其实他们都是真的,只是被震波搞坏了脑子。一个人满脸是血,右手握着刀,左臂少了一块肉,可他自己不知道,还在吼:“你不是她!你不是她!”
另一个背靠岩壁往后退,声音发抖:“老李!是我!我是陈远啊!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你不记得了吗?”
可那人听不进去。他的眼睛发灰,像蒙了层雾。下一秒,他扑了上去。
我没犹豫,冲过去一脚踢在他肩上,顺势抽出匕首卡住他脖子。他挣扎着回头,眼神空洞。
“你现在看到的一切都不是真的。”我盯着他说,“你的记忆被人改了。你不是在杀战友,你是在帮敌人清除我们。”
他动作顿了一下。
但我不能指望一句话就让他清醒。这种侵蚀已经很深了。我快速结印,在他眉心点下镇魂符。光一闪,他软倒下去,昏过去了。
陈远跪在地上,浑身发抖。“他差点杀了我……他是我最好的兄弟……”
我扶着他坐下,低声说:“我知道。但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你能站起来吗?”
他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去西侧接应第三小组,他们那边断联超过三十秒了。带上这个。”我把一枚玉符塞进他手里,“如果分不清真假,捏碎它,声音能赶走幻觉。”
他接过玉符,紧紧握住,踉跄着朝西边跑了。
我爬上一块高石头,打开通讯器。
“所有人注意,现在屏蔽外感,只认内部信号。密码是‘山起西北’,每十息换一次。听到就回一声。”
风吹过岩石,发出呜呜的声音。
一个声音响起:“山起西北,收到。”
接着第二个:“山起西北,收到。”
第三个没说话,但我看到他抬手打了暗号——三指并拢,轻触眉心,再斜向下划。这是我们定的确认方式,意思是“我还清醒”。
还不够。西侧泉眼的蜡液流得更快了,那是敌人要进攻的信号。这口泉是我们设的预警,当地底有动静,地气变化会让蜡液变稀、流动加快。现在,原本一滴一滴的蜡已经连成细线,像泪痕一样滑下石壁。
空气变重了,我喘不过气。这不是缺氧,是压力,来自地底的压力。那种感觉像整座山压在背上,想逼我们跪下。
胸口也开始闷,像压了块石头。这不是第一次,每次大战前都会这样。白泽说过,这是契约者的感应。我能提前知道危险,因为我的命和镇魂塔连在一起。塔不倒,我就不会死;塔一危,我就先知道。
我看自己的手背,皮肤下有一道光在动,是从心脏连出来的。它热了,像一条蛇醒了。这是契约之痕,是我的责任,也是我的枷锁。
敌人要动真格的了。
我跳下石头,往东边跑。那边最弱,已经有三人失联。等我赶到时,看到两个人靠在岩壁上,脸色发青。他们的防护符碎了,灵网断了一半。再过几秒,蚀神术就会进内脏。
我没有备用符。
但我有血。
我划开手指,把血涂在他们胸前的印记上。这是临时续命,撑不了多久,但能多活一阵。契约之血能短时间代替符印,维持灵网运转。代价很大——每用一次,就少一段寿命,没法补回来。
血顺着指尖滴下,在他们胸前的图腾上晕开,像重新点燃的火苗。图腾微微亮起,一丝灵流连上断点。两人眼皮颤动,慢慢睁开了眼。
他们看了我一眼,没说话,转头看向外面。
我知道他们在等敌人。
我也在等。
地面又开始震,这次不一样。不是裂缝,是土地在起伏,像有什么东西在下面爬。推演板报警了,频率不对,不是机器波,是活物的跳动。
他们把母茧的一部分移过来了。
母茧是九幽傀门的核心,由很多失败实验体融合而成。它没有固定形状,能吞东西,也能复制。它可以模仿任何人的气息、声音、记忆,甚至灵魂。一旦接触活人,七息内就能寄生,把人变成傀儡。
现在,它正从地底朝我们靠近。
我握紧短刃,喉咙发干。
这时,身后有人喊:“思语!东线守不住了!”
是技术组的老秦。他平时不叫我名字,只说“目标确认”。
我看他,他脸上有血,不是伤口流的,是从鼻子渗出来的。这是灵识受损的表现,说明他已经快撑不住了。
“怎么了?”我问。
“阵眼不稳定,能量反噬严重。如果我们继续撑防御结界,最多再撑十分钟,整个东段会自爆。”他喘着气,“而且……推演显示,敌方主力不在探测范围内。他们可能绕后,或者……已经在我们中间。”
我沉默了一会儿,脑子里飞快算各种可能。
撤防,防线立刻崩;不撤,十分钟后我们会被自己的结界炸死。
“启动b级预案。”我说,“关主能源,切应急灵核,功率降到30。同时开‘影障’程序,制造假信号,骗敌人。”
老秦愣住:“可这样我们的防御只剩不到一半,万一敌人正面冲过来……”
“那就赌他们不敢赌。”我打断他,“母茧移动慢,需要稳定环境才能转移。他们最怕不确定。只要让他们觉得我们在埋伏,他们就不敢进。”
老秦看我一眼,点头:“明白。”
他跑回控制台,快速操作。几秒后,东侧结界的光变弱了,同时出现几个乱闪的光点,假装有多个隐藏阵眼。
我松口气,但神经还是绷着。
这时我才注意到,左手一直在抖。
不是怕,是契约之痕越来越烫。它不仅热,还在跳,节奏和地底的搏动慢慢同步。
它在回应什么。
或者说,它在警告——真正的危机还没来。
我走到阵中央,盘腿坐下,闭上眼。
我要进“共感态”。
这是一种很危险的状态,只有契约者能用。通过打开部分意识,和大地连接,感知十里内的生命波动。但它容易被敌人锁定,一旦暴露,识海就危险。
但我必须试。
意识像潮水退去,世界变模糊。耳边声音没了,只剩一种低沉的嗡鸣,像巨兽在呼吸。视野变成灰白,只有几点微光——那是活着的人,是我的同伴。
我数了一遍:十七个。
比登记少了五个。
其中三个在西北角,位置不动,不像正常活动。我试着用意识碰他们,发现那三点毫无反应,像空壳。
是傀儡。
他们已经混进来了。
我猛地睁眼,满身冷汗。
“老秦!”我低声喊,“马上查西北区人员身份,执行三级验证。任何人不准靠近主控区十步内。”
他抬头看我,眼里闪过震惊:“你怎么知道……”
“别问,照做。”
他立刻行动。
同时,我拔出短刃,割开手掌,把血抹在刀上。契约之血让这把刀能辨真假,被蚀神术污染的人会被它伤到。
我站起来,往西北走。
路上遇到一名守卫,靠在石柱边休息。我停下,看着他。
他抬头笑了笑:“队长,你也累了?歇会儿吧。”
我没说话,慢慢举起刀。
他笑容僵住。
“你不是他。”我说,“真正的王岩左耳有道疤,你没有。”
他脸上的肌肉突然扭曲,像面具裂开。下一秒,整个人弹起来,双手变爪扑来!
我侧身躲开,反手一刀砍他肩头。血溅出来,竟是墨绿色。他发出怪叫,皮肤下鼓起好几处,像虫子在里面爬。
我一脚踢开他,快速结印,引动空中残余灵压,布下封禁符阵,把他困住。
“发现傀儡个体,编号x-7,立即封锁区域!”我对着通讯器喊。
很快其他组回应,陆续找出两个伪装者。一场清理在内部展开。有些人被揭穿时还在哭:“救救我……我不想变成这样……”
我站在高处看着,心里很沉。
我们不怕死,怕的是死得没意义。
就在局势刚稳时,地面猛地震了一下。
这次不是起伏,是剧烈隆起!
远处地面鼓起一道线,像大蛇在游,朝我们这边来。推演板疯狂报警,数据显示地下有个大家伙,直径超二十米,正高速接近。
母茧本体,终于来了。
我握紧刀,对身边人说:“准备迎敌。”
那人点头,把手放在阵眼石上。
我看向前方隆起的土地,放慢呼吸。
那道线越来越近,离我们只剩五十步。
我抬起右手,掌心朝上。契约光纹浮现出来,淡淡的,像一层雾。
它开始发烫。
我知道,这一波,他们会拼命。
我也准备好了。
刀尖向前,对准地面裂开的方向。
可就在这时,白泽在我脑中低语:“思语,记住,母茧怕‘真实’。”
“真实?”我心里一震。
白泽说过,九幽傀门的所有术法都靠“假”——伪造感情、改记忆、造幻象。它们越强,就越依赖谎言。而真正的信念、纯粹的情感、坚定的意志,是它们复制不了的。
换句话说——人心,才是最强的武器。
我忽然明白了。
我没立刻动手,也没下令出击。相反,我收起刀,慢慢走到阵前,面对即将裂开的地表。
“所有人,放下武器。”我说。
频道里一片惊叫。
“队长?!他们在靠近!”
“你疯了吗?!”
我提高声音:“听我说!现在我不需要你们战斗,我只需要你们——记住自己是谁。”
我闭上眼,大声说:“想想你们为什么站在这里。不是为了荣耀,不是为了报仇,而是因为有人在等你们回家。妈妈做的那碗面,孩子画的那幅画,朋友递来的那杯酒……那些平常的日子,才是我们拼命守护的东西。”
风吹过,带着焦土和铁锈味。
然后,我听见一个声音。
是老秦,他低声说:“我想回家……看看我女儿出生的样子。”
接着另一个:“我想再吃一次街口那家牛肉汤……老板总多给我一勺葱花。”
又一个:“我想告诉我妈,我不是逃兵……我只是选择了守护。”
越来越多声音响起,汇成一片低语。
就在这一刻,地底的震动,突然慢了下来。
母茧迟疑了。
因为它没见过这样的敌人——不怕死,也不求赢,只为“活着”的意义而战。
我睁开眼,嘴角微微扬起。
“现在。”我说,“让我们告诉它——人类不是机器,不是数据,不是能被复制的东西。”
我再次举起刀,但这一次,不只是我。
所有人,都举起了手中的武器。
不是为了杀人,是为了宣告。
“我们在这里。”
大地轰然炸裂,一只巨大的、由无数人脸拼成的触手破土而出,带着黑雾扑来。
我没有退。
一步踏出,刀尖指向天空。
“只要我们还站着,镇魂塔就不会倒。”
风,又吹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