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声还在响。
声音不大,但让人心里发紧。它一直飘在空中,像是永远不会停。空气很静,连风都不动。我站在原地,手举着安魂铃,手指都发白了。掌心出汗,顺着铃柄滑下去,滴在地上时发出“嗤”的一声,像被什么东西吃掉了。
眼前有一团黑雾,中间长着一只巨大的眼睛。它有三丈宽,瞳孔是红的,里面翻来翻去,像血在流动。边缘有很多裂纹,像干掉的泥土。它盯着我,我也看着它。
我知道它在等我先动手。只要我一动,它就能顺着我的力量反攻进来,把我的神识打乱。白泽说过:“心乱了,灵就散了。”他用命换来这句话。面对这种东西,拼的不是力气,是能不能稳住自己。哪怕只犹豫一下,也会输。
所以我不能慌。
我闭上眼,把安魂铃贴在胸口。
一股暖流从铃里出来,慢慢流进身体。这感觉不烫也不冲,很温和,却很有劲。它走过手臂、肩膀、后背,最后到了脑子里。之前因为用力太久而麻木的手指开始有了知觉,微微抖了一下。
我开始呼吸。
第一口气,吸得深,呼得慢。心跳一点点稳下来。
第二口气,节奏更准了。我能感觉到脚下的地在轻轻震动,远处山里还有点灵气没断。
第三口气,脑子清了。我不再想我是谁,也不去想能不能赢。我只是站在这里的人,身后有人,前面是敌人。
我睁开眼,眼神已经变了。
抬手,甩出三张符。
这不是普通符纸,是我用自己的血写在雷木上的“召灵令”。它们飞出去就烧起来,变成三团青色火焰,升到高空炸开。火光转了几圈,变成一朵大莲花的样子,照亮了整个夜空。这是最紧急的信号,所有还能动的人都会赶来。
不到一会儿,人就开始出现了。
他们一个个从不同方向跑来。有人踩着破飞剑落地,差点站不稳;有人背着受伤的同伴,自己也满身是血;还有一个老阵法师,拄着断掉的木杖,边走边咳,嘴里喷出带金光的血——那是透支寿命换来的灵力。
他们都站在我后面,没人说话。
我能感觉到他们的累。不只是身体累,心也快撑不住了。有人跪在地上喘气,有人靠武器撑着才没倒下。但他们来了。就算只剩一口气,还是来了。
我们这支队伍,从来不是什么大门派的精锐。我们是普通人,有的是从灾荒里逃出来的百姓,有的是被宗门赶走的弟子,还有的身上背过命案。但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点:我们都亲眼见过亲人死在眼前,也都曾在夜里发过誓,再也不退一步。
我转过身,看着他们。
风吹了起来,吹动我的衣服。我看着每一张脸,有些很久没见,有些是我带出来的新人。我知道,这一战之后,很多人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我们清除了后面的麻烦,打退了暗影,现在终于看到了真正的敌人。”我说,声音不高,但每个人都听得到,“但它不是打不死的。”
有人抬头看我。
眼神里有疑问,也有希望。
一个年轻的女医者靠在柱子边,手上绷带还在渗血,她小声问:“你说的真正敌人……就是那只眼睛?”
我点头。
“它不是妖,也不是魔。它是根源。所有噩梦、所有袭击、所有莫名其妙的死人,都是从它开始的。它躲在黑雾里,靠人的恐惧长大。我们之前打的,只是它的影子,它的爪牙。”
人群中有几声抽气。
一个老法师走出来,声音哑:“那你打算怎么办?硬冲?上次三个高手一起上,还没靠近一百步就被弹回来,死了七个人。”
“因为我们一直在守。”我说,“守线,守人,守最后一口气。我们总想着撑住就行,等援军,等奇迹。可现实是——没人会来救我们。”
我看向每一个人。
“过去我们在守。但现在我不想守了。我要冲进去,把它毁了。”
没人说话。
风也停了。
一个法师低声问:“我们还能撑多久?”
“不多。”我实话实说,“所有人加起来的灵力,最多撑两个时辰。之后只能拼命,烧寿元,靠意志撑。”
他苦笑:“那不够。”
“但我们还有命。”我说,“只要站着,就能再砍一刀,再念一句咒,再点一盏灯。这不是口号,是事实。你们每一个人都做到了不可能的事——活到现在,站在这里。你们比任何英雄都更值得记住。”
我举起安魂铃,让所有人都看到。
铃上有好多裂痕,最长的一道几乎断开。金光不断从缝里冒出来,越来越快,好像马上就要碎了。这是我最后的东西,也是唯一的钥匙。
“它旧了,我也累了。”我看着铃,声音低了些,“但我不会走。你们信我一次,跟我冲进去,把它的根挖出来。这一战之后,不会再有噩梦,孩子能安心睡觉,老人能在灯下讲故事。”
风又吹了起来。
远处九道黑雾慢慢转起来,速度不快,但有点规律,像某种仪式要开始了。那只眼睛眨了一下,好像察觉到了什么。
我知道时间不多了。
它也在准备最后一击。
“布阵。”我大声下令,“前锋拿盾,挡住第一波冲击;中军续灵,三位主法师带队,保证能量不断;侧翼贴符,每十步放一道镇魂雷符,防黑雾偷袭!所有人按节奏输出,别停,哪怕只剩一丝力气,也要送进阵里!”
命令一下,大家立刻行动。
有人点亮最后一盏灵灯。那是百年槐木做的,光是金色的,能赶走小鬼。现在用来当节奏提示,每亮一次,就代表一次输出。有人咬破手指,在刀上画血符,那是拼命的法子,代价是折寿。还有人脱掉外衣,露出背上早就刻好的符文——他们早就准备好这一天了。
阵型很快成型。
八个人站八个方向,围成一圈,第九个位置是我。灵力重新连上,一开始乱,后来慢慢合拍,最后变成一条稳定的流,绕着全场走。
我站在最前,右手握铃,左手按胸。
金光再次涌出,这次不再是细丝,而是像水一样往下流,顺着我的手、肩、脖子,最后集中到额头。我能感觉到体内的灵在燃烧,有点疼,但也清楚——那是灵魂和力量在共鸣。
黑雾中的眼睛猛地一缩。
它怕了。
不是因为我变强了,而是它终于明白:我们不再是被动挨打的小角色,而是主动出击的人。它靠我们的恐惧活着,现在我们不怕了。
我迈出第一步。
地面震动,裂缝加深,一道金光从脚下冲天而起,和天空中的莲花光印连在一起。这是阵法启动的标志。
第二步落下时,我听到身后整齐的脚步声。
他们跟上了。
八个人一起向前,步伐一致,灵力同步输出。阵法运转加快,九个点之间的光连成网,把我和黑雾之间的区域全罩住。我能感受到每个人的节奏,每一股力量,那种默契让我差点流泪。
第三步——
我开口,说了一个字:
“攻。”
天地瞬间变了。
九宫归元阵完全激活,八方灵力全部汇入我手中的安魂铃。金光暴涨,变成一根通天光柱,直射黑雾中心。那只眼睛疯狂挣扎,想闭上,却被光强行撑开。黑雾乱滚,想逃,却被四周的雷符拦住,每次撞上去都会爆炸,一片片蒸发。
我没停。
趁着它被压住,我冲了出去。
脚步飞快,踩着裂缝往前奔。安魂铃在我手里嗡嗡响,裂缝里的金光快要撑爆整只铃。我能感觉到它的痛——这件传了千年的法器,正在用自己的毁灭换机会。
五十丈……四十丈……三十丈……
黑雾突然伸出很多黑色触手,像蛇一样扑来。前锋三人立刻迎上,一人举盾硬扛,两人挥刀斩断。黑影叫了一声就散了,但他们也被震飞,吐血倒地。
二十丈……
中军加大输出,灵力不断灌进我身体。我五脏发热,皮肤裂开,渗出血珠,又被金光蒸干。
十丈……
我看清了那只眼睛。它不是真的眼睛,是由无数人脸拼成的。每张脸都在无声尖叫,眼里全是恨。它知道要完了,开始拼命挣扎。黑雾转得飞快,形成旋风,想把我卷进去。
我不怕了。
我在离它三丈的地方停下,高举安魂铃,用尽全力喊出最后一句咒语: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今以吾命,唤尔归寂!”
话音刚落,铃炸了。
金光爆发,像太阳落地。
那一刻,时间好像停了。
我看到黑雾一层层被撕开,巨眼中的人脸一个个破碎、消失,发出最后的叫声。我看到城里的灯重新亮起,听到孩子们在街上跑着笑。我看到母亲抱着孩子轻轻唱歌,老人坐在门前晒太阳,脸上很平静。
然后,光吞没了我。
不知道过了多久,风又吹起来了。
黑雾没了,眼睛也没了,地上只剩一块焦土,中间躺着半截铃柄,上面还有一点微弱的金光。
阵里的人一个个倒下,有的晕了,有的重伤,但都活着。
天边亮了。
第一缕阳光照了下来。
战争结束了。
我知道,真正的和平,才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