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了。
空气变得很沉,压得人喘不过气。我站在高台上,脚下的石头裂开了几道缝。远处那根黑雾柱还在往上冲,像一条巨大的蛇,扭来扭去,要把天都吞掉。
但我感觉到了——它慢了一下。
这一下很轻,如果不是我一直握着安魂铃,根本发现不了。这不是力气没了,而是节奏乱了。就像河水本来流得好好的,突然断了一样。
安魂铃贴在我手心,之前一直在抖,差点拿不住。现在它慢慢安静下来,反而开始发热。那种热不烫,却很稳,像是有心跳一样。我低头看它,青铜的表面全是裂痕,那是打了很多年仗留下的。此刻,那些裂缝里有一点点光在动,很弱,但能看见。
我深吸一口气,手指一拨。
铃声响了。
声音不大,却传得很远,像水波一样扫过战场。这不是攻击,是一种召唤。前排的战士立刻举起武器,刀、枪、斧头全都对准黑雾。他们的灵力跟着铃声亮起来,连成一片光。
刚才还乱糟糟的气息,一下子整齐了。
他们本来各打各的,现在被铃声串在一起。三百二十七个人,都是我选的,也是我带的。他们中有老兵,也有新人;有人为报仇,有人为保护家乡。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从不后退。
“上!”我说。
声音不高,但每个人都听到了。
前锋队立刻出发,脚步一致,踩在地上咚咚响。他们把武器砸向地面,炸出一圈白光。光不刺眼,像清晨的阳光,但黑雾一碰就往后缩。这是“净世之辉”,专门对付这种脏东西。每一下都会在地上留下光印,变成一层层保护圈。
中军的法师开始念咒。他们不再乱打,而是按铃声的节奏,一波接一波地攻击。这样很耗精神,容易伤到自己,但现在有了铃声控制,大家都能跟上。
侧翼有人从废墟后面出来了。
是北边来的帮手,穿着兽皮,脸上画着图腾。他们手里拿着青藤一样的东西,叫“缚灵蔓”,专门缠妖怪。一个人甩出手,青藤飞出去,一下就绕住一个怪物的腿。那怪物拼命挣扎,却被越勒越紧,最后倒地,被旁边的弓箭手一箭射穿脑袋。
黑雾开始乱了。
原来转得好好的雾,现在歪了,有些地方还破了洞,像布被撕开。里面的怪物跑不动了,有的刚出来就被火链抽翻,有的被声音震得站不稳,七窍流血。它们不再往前冲,挤成一团,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看得很清楚。
敌人的力量变了。
不再是那种让人喘不过气的压力,而是有点发抖,像是害怕了?
“你们……终于怕了。”我低声说。
手里的铃轻轻颤了一下,好像在点头。
它懂我。它不只是个工具,是我一起活下来的伙伴。每次摇它,都是在祭奠死去的人;每次响,都在提醒我还活着。
我看了看两边。
信号旗升起来了。
左边摇了三下——包抄完成,埋伏的人都到位了。
右边摇了两下——敌人被压住了,逃不掉。
一切都在掌控中。
我举起铃,准备再响一次。这次我要打得更深,直接打进黑雾最里面,毁掉它的核心。书上写过,这种黑雾不是自然形成的,是某个古老的东西用怨气变出来的。只要打碎它的意识,整个雾就会散。
我闭上眼,调整呼吸。
心跳慢下来,脑子也清了。
灵力从肚子里升起,顺着胳膊进到铃里。铃越来越烫,但我不能松手。这一下要是失败,所有人都会危险。
就在铃要响的时候——
前面的黑雾突然往回缩。
不是一点点退,是一下子抽回去,像被人猛地拉了一把。
地面不抖了,天上的红光也暗了。那些还在动的怪物全停住了,眼睛空空的,身体僵硬,像被谁定住了。
全场安静。
战士们都停下动作,盯着前方。没人说话,也没人动。空气里有种说不出的平静,比刚才打架还吓人。
我知道,还没完。
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安静。
我张嘴想下令继续进攻,忽然听到一个声音。
不是从外面来的。
是从地底下。
很低的一声哼,像有人哭,又像什么东西在喘。声音很小,却钻进心里。很多战士脸色变了,有人捂耳朵,有人跪下哭了——那是灵魂被触动了。
我手里的铃突然变得极烫,几乎要烧穿我的手。我咬牙撑住,低头一看,铃身的裂缝里渗出金光。光很细,却带着一种庄严的感觉。它顺着铃壁往下流,最后停在铃舌下面,好像有什么要醒过来。
这时,远处一个战士喊:“大人!你看那边!”
我看过去。
黑雾中间裂开一条缝。
不是我们打的,是它自己分开的,像门打开了。风不动,灰尘也不动,只有那条缝一直延伸,穿过整片黑雾。
一个人影站在里面。
他没动,但我觉得他在看我。
那种感觉不是眼神,而是直接盯进我心里。我的心猛地一紧,像被一只手抓住。脑子里一下子冒出很多画面:小时候妈妈带我去烧香;第一次拿铃时的手抖;战友死前看我的最后一眼……这些事本来不该现在想起来,可它们全涌了出来。
我用力稳住自己。
那人很高,大概九尺,样子看不清,像个影子,身上罩着灰白色的雾。他脚下没有影子,走路也不踩尘土。但他站在这里,就让天地都变了色。
“你是谁?”我问,声音有点哑。
他没回答。
但他抬起一只手,指着我。
就在那一刻,铃剧烈震动,金光爆开,照亮半边天。同时,我脑子里响起一个声音:
【你认得我。】
我全身一震。
不可能!我没见过这个人,也没接触过这种存在。可我心里有一块地方突然疼起来,像旧伤又被撕开。
“我不认识你。”我说。
【你忘了。】那个声音说,【但铃记得。】
我低头看铃。
金光更亮了,裂缝里的光越来越多,竟然浮现出几个字,是古篆写的,我勉强认出来:
“执铃者,守门人。”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守门人……我在禁书里看过这个词。传说世界外面有九层深渊,关着不该存在的东西。守门人就是一直守着封印的人,用魂当钥匙,用命当锁,永远不能解脱。
难道……每一任拿铃的人,都是守门人?
我抬头死死盯着那个人影:“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在这?”
他还是不说话。
但他另一只手抬起来,掌心躺着一块黑色的铃碎片。那碎片边缘不齐,颜色漆黑,但材质和我的铃一模一样。
看到它的瞬间,我脑子里轰的一声。
记忆全回来了——
很多年前,我也站在这片地上。那时我不是将军,是另一个身份。我穿着白袍,手里拿着两个铃,身边站着一个女人。她戴着面纱,手里拿着的就是这块黑碎片。我们一起念咒,把一个大封印打进地下。最后那一刻,她回头看我,轻声说:“如果有一天它醒了,你会再听见我的声音。”
然后她跳进了深渊,用自己的魂补上了最后一道锁。
而我,失去了那段记忆,转世重生,直到今天再次握住铃……
“是你……”我喃喃道,“你还活着?”
那人影微微低下头。
不是点头,也不是摇头,是一种超越生死的回答。
就在这时,地面又开始晃。
但这回是从四面八方来的。大地裂开,一道道蓝光冲上天,织成一张网,把整个战场罩住。战士们想后退,却发现动不了——他们的影子被钉在了地上。
我抬头看天。
不知什么时候,乌云盖住了天空,只剩一轮白月亮,冷冷地照着。而在月光下,黑雾没有消失,反而分成九股,围着中间的人影转动,形成一个大阵。
九幽锁魂阵。
我在古书上见过这个阵——用万人的怨气做引子,借天象的力量,逆转阴阳,唤醒不该醒来的东西。
“它想复活什么?”一个法师喊。
“不是‘什么’。”我说,“是‘谁’。”
这个人影,从来不是敌人。
他是守门人,是当年和我一起封印的那个存在。真正的敌人,一直藏在黑雾深处,靠人们的恐惧长大,现在就要出来了。
我紧紧握住铃,金光和黑雾撞在一起。
不能再等了。
“所有人听着!”我大声喊,“放弃原来的阵型,结‘九宫归元阵’!前锋护法,中军念经,侧翼贴符!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保持灵力输出!”
命令很快传下去。
战士们虽然不明白,但没有犹豫。他们知道,当我亲自改战术时,就是最危险的时刻。
我一步步走下高台,走向那道裂缝。
每走一步,脚下就有金光绽开,像莲花开放。铃在我手里不停震动,仿佛也在迎接这场命运之战。
走到离人影三十步远时,他终于开口了。
还是那个直接进脑子的声音:
【你准备好了吗?】
我没回答。
我只是举起铃,把所有灵力灌进去。
铃声响了。
这一次,不再是清亮悠扬,而是悲壮沉重,像送葬的歌,响彻天地。
九道黑雾猛地一顿,接着疯狂旋转。中间的虚空扭曲起来,一只巨大的眼睛缓缓睁开——通红、冰冷、充满恶意。
那是真正敌人的脸。
我知道,真正的战斗,现在才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