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了。
前一秒还在刮,卷着灰和石头,下一秒就没了。空气变得很重,闷在身上,带着烧过的东西的味道,还有一点怪怪的腥气。我站在地上,脚边有一条裂缝,很深,弯弯曲曲地延伸出去。裂缝两边有一些旧的符文痕迹,原本是银灰色的,现在变成了灰白,像被吸干了力气。
我蹲下来,伸手摸了摸其中一条裂纹。指尖冰凉,但又有点发热,好像大地还在动。
安魂铃贴在我胸口,一直发烫。它没之前那么热了,我知道——那东西受伤了,但还没死。它藏在地下,像一颗坏掉的心脏,还在跳。
我闭上眼,把意识往下探。这片地底下,以前有个大阵,用来封住一个危险的地方。几百年前大战,阵破了,只剩残渣埋在这儿。没想到这些年,有东西靠着这些残渣慢慢活了过来。
现在,它醒了。
小队六个人站在我后面。他们没按原来的站位,而是靠得更近了些,围成半圈。大家都看着我手里的铃,眼神不一样:有人担心,有人累,也有人希望我能解决这问题。
没人说话。
但他们都知道发生了什么。刚才我们启动回音壁阵的时候,一切顺利。刀气和灵力交织成网,准备拦住敌人退路。可就在最后一下,整个能量场突然乱了。三个人当场吐血,经脉受损;一个人右臂废了,灵力倒流堵住了血脉。要不是我反应快,强行停下施法,后果会更严重。
罪魁祸首,就在脚下。
我把手按进裂缝里。
刚碰到底,一股热流就冲上来。那种热不干净,滑滑的,像陈年的油重新被点燃。这不是普通的残留能量,也不是地火。它是活的,每次跳动都和我们的呼吸不一样,却总能抓住我们灵力波动的节奏。
这才是最麻烦的地方。
这种东西不会主动打你,也不会露面。它只是存在。就像烂木头会让周围的土变坏,植物枯,虫子逃。它通过模仿、渗透,悄悄改变整个系统的运行方式。
我记得白泽说过:“最可怕的敌人,不是拿刀的人,而是那个在你背后,偷偷改你心跳的人。”
他当时坐在山崖边喝茶,看云。那时我还小,不懂这话的意思。今天我才明白——有些禁制不怕强攻,就怕你用力。它等你拼命,然后趁你空虚时钻进来。
我再闭眼,神识继续往下。
三尺深的地方,果然有个螺旋状的能量环,在慢慢转。逆时针,很慢,几乎看不出来。但它不是简单的循环,而是在学我们用的阵法节奏,特别是回音壁阵的核心频率。更可怕的是,它能根据外面输入的力量调整速度,像个老机器,终于找到了钥匙。
我们刚才发动阵法时放出的灵力,就是唤醒它的引信。
它借那股力量,把自己的频率混进系统里,让刀气和灵力偏了一点点。只有千分之三度,但在高阶阵法中,这点偏差足以引发崩溃。
这才是真正的源头。
而且,它不是敌人放的。
它是以前留下的。
有人在这里布过阵,后来毁了,但核心没彻底毁掉。可能是忘了,也可能是故意留的。它靠吸收散逸的灵气,一点点恢复,等到联盟大规模用阵时,顺着能量流反向入侵,完成连接。
只要它转完最后一圈,整个旧阵就会激活。不只是主战场会被干扰,连东部防线的能量网都会出问题。轻则阵失效,重则爆炸,死很多人。
不能再拖了。
我睁开眼,低声说:“别硬打。”
话音刚落,右边一人抬手就要结印。他是队里最擅长破阵的,一向喜欢用力量解决问题。但他还没结完第一式,就被弹回来的力量震得手腕剧痛,脸色发白。他咬牙收手,额头冒汗。
我看他一眼,点头:“你那一击,已经被它变成养分了。”
他愣住,眼里全是震惊。
“它不怕打,怕断。”我说。
声音不大,但每个人都听懂了。
我知道白泽教过“破执三法”。这是对付这类顽固残留的方法。第一种叫“形打”,用力砸碎外形,适合普通邪物;第二种叫“脉切”,切断能量来源,适合依附型的存在;第三种最难——“意灭”,必须找到它为什么不肯消失的理由,才能真正消灭它。
这东西,属于第三种。
它还能动,是因为它觉得自己该动。它记得旧阵的记忆,以为自己还是守护者,还在执行任务。哪怕世界变了,主人死了,它还在重复那个已经没用的程序。
像个老兵,在废墟里一遍遍练操。
想杀它,不能靠蛮力,只能否定它存在的意义。
我站起来,从怀里拿出安魂铃。
铃上有三条裂痕,是上次在北境雪原留下的。那次我独自走进一座千年怨城,听了十万亡魂哭声。铃响七次才净化完。之后,铃身就多了这三道缝,每一道都藏着一段痛苦的情绪。
它们没完全安静,而是变成一种共鸣,能感应世间的执念。
我深吸一口气,把铃举到胸前。
我没急着动手,开始调整呼吸。一呼,一吸,慢慢来。每一次都拉长,让体内的灵力跟着起伏,形成稳定节奏。
队友们看到,也渐渐安静。
他们明白了。
不用说话,他们也开始调自己的呼吸,试着和我同步。有人闭眼,有人轻轻跺脚三次,帮大家找节奏。很快,六个人的气息一致了,像一群练了很久的乐手,在无声中对好了音。
这不是为了进攻。
是为了骗它。
我们要让它以为,又要发动总攻了。
地下的螺旋环果然动了。
原本转得很慢,现在忽然快了半拍,像是感觉到了熟悉的能量信号。它开始震动,好像迫不及待要接入共振。
它上当了。
我就等这一刻。
第七次呼吸结束的瞬间,我左手快速结出“断”印——食指和中指竖直,拇指压住无名指和小指,掌心朝下,像砍绳子的动作。同时,右手握紧安魂铃,猛地插进裂缝正中心!
“咚——”
一声闷响,像敲在一口埋了很久的棺材上。
整片地剧烈晃动。黑气从四面涌出,像无数黑蛇缠上我的手臂,往皮肤里钻。冷和烫混在一起,差点让我失控。但我咬牙撑住,把全身灵力顺着左手压下去,冲进铃里!
安魂铃剧烈震动,发出一声长长的悲鸣。
那声音不像金属响,倒像某个沉睡的灵魂终于开口。接着,净化之力炸开!
黑气爆裂,化作无数细丝在空中扭动,像飞蛾扑火。它们想逃,想重组,还想反击我和队友。我张嘴咬破手指,鲜血流出。我用血在空中画了个“止”字。
血光落下,正中铃心。
“唳——!”
一声尖啸响起,短促又凄厉,像是从深渊底传来。里面有疑惑,有怒,有不甘——它不明白为什么被打断,不明白自己一直守护的东西,怎么就成了必须清除的障碍。
然后,没了。
地下的螺旋环彻底断了。
我拔出安魂铃,单膝跪地,喘了口气。铃还在热,但裂痕没扩大。我小心把它收回怀里,动作很轻,像放一个受伤的孩子。
抬头看向主战场方向。
远处还有火光,照亮半边天。那是联盟还在打仗的信号。敌人没撤,战斗还在继续。我们的任务是守住后方,不让意外影响前线。
“走。”我说。
声音不高,但很坚定。
队员们点头,整理装备,重新列队。有人递水,我接过喝了一口,润了润干裂的嘴。另一个默默检查我的手臂——刚才被黑气侵袭的地方,有几道青紫色印记,像藤蔓绕在皮肤上。
“没事。”我说,“只是表面伤,回去泡一次净心泉就好。”
他没多问,退开了。
我们继续往前走。
脚下土地焦黑,没有草,没有声音。这里曾是个小镇,现在只剩废墟。战争带走的不只是人命,还有记忆。没人记得这里有集市,有学堂,有孩子的笑声。现在只有我们,在这片死地上行走,背着过去,走向未来。
路上,我想起白泽的话。
他说:“万物都有执着。草木执着生长,江河执着流动,人执着爱恨生死。最难破的执,是‘我以为我在做对的事’。”
那地下的东西,也许曾经是个忠心的守护阵。它没有恶意,只是太坚持。主人死后它也不停,用自己的方式守着职责,却不知道时代变了,规则变了,它护的一切早就不在了。
我们杀它,不是因为它坏,而是因为它活错了时间。
这个世上,有多少悲剧,就是因为太坚持?
我不敢多想。
队伍穿过一座倒塌的石桥,前面是一条干河床。地图显示,再走三十里,就到主战场外围警戒区。我们必须去指挥部汇合,报告情况,提交新数据。
走着走着,天突然暗了。
不是阴天,是天上出现了紫红色的光,像伤口渗血。
“来了。”我低声说。
队友立刻进入战斗状态。
我知道,真正的考验还没开始。刚才解决的只是前哨。真正的源头,还在更深的地方。
这一次,它不会再给我们七次呼吸的时间。
但我不会回头。
风停了,可我们的脚步不能停。
我们继续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