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了。
世界一下子安静下来。没有风声,没有沙响,连呼吸都变得很轻。脚下的沙地不再流动,像被冻住了一样。我低头看,靴子陷进沙里半寸,一动不动。手里的罗盘轻轻震了一下,然后指针稳稳指向前方。
我抬头。
槐江山出现在眼前。天光微亮,照在山上。山体上有许多裂纹,横着竖着,像干裂的河床,又像骨头上的纹路。整座山很安静,可又让人觉得它在看着你。
我没说话,往前走。
脚步踩在沙地上,没有声音。我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五个队员。他们跟得很紧,但都不敢出声,也不敢乱动。这里不能吵,好像一吵就会出事。
这地方不对劲。
传说槐江山是上古封印之地,是隔开人间和深渊的界碑。那些裂纹,是神和异族大战时留下的伤。九块石碑镇压邪祟,这是第九碑所在。现在碑断了,封印松了,只有守碑人还在这里。
我不知道英招还算不算人。
但我知道,他能告诉我真相。
走了半里路,罗盘突然震动。我的手一抖,赶紧按住它。这是一块旧铜盘,边角磨破了,上面刻着我看不懂的字。平时积着灰,现在我的体温把灰烘开了,露出底下细密的线条——像星星的位置图。
话音落下,空气晃了一下,像水面起了波纹。
咔。
罗盘指针转了一圈,最后竖起来,指向山顶。
我知道,他在那里。
可路没了。
刚才还能看见的石阶,不见了。面前是一面光滑的岩壁,连个抓手的地方都没有。我伸手摸了摸,石头冰凉,硬得像铁。
身后的人开始紧张。
有人喘气重了,退了半步。我能感觉到他们在看我,等我说话。他们不怕死,就怕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
我抬起左手,掌心对着山。
手上有一道淡金色的印记,形状奇怪,像是眼睛,又像符文。这是我签过契约的证明。从那天起,这个印就一直在。它会发热,会跳动,会在危险来临时提醒我。
现在它还在热,但节奏变了。
不再是乱跳,而是一下一下,像心跳,又像回应什么。
我蹲下,把掌心贴在地上。
一股暖流从手臂冲下去,钻进土里。地面微微颤动,几秒后,一道暗金色的光从我指尖蔓延出去,在山坡上画出一条小路。光很细,却看得清楚。
路不长,二十多步。
尽头有块平石,上面坐着一个人影。
我站起来。
“你们留在这里。”我说。
语气很平静,但没人敢问为什么。
他们知道,接下来的事轮不到他们插手。他们都是精锐,能打能扛,但这种事,靠力气没用。
我一个人走上光路。
每走一步,脚下闪一下光,像踩在虚空中。空气越来越稀薄,耳朵里响起低沉的嗡鸣,像远处有钟在响。心跳加快,脑子却很清醒。
走到平石前,我看清了他。
他半个身子嵌在山里,像和石头长在一起。身后是黑色豹尾,毛发发亮;耳朵尖长,顶上有弯角;双眼是纯金色的,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流动的光。
他知道我是谁。
“白泽让你来的。”他说,声音不大,却让我脑袋发胀。
我点头。“他也提过你。”
他看我左臂。“你签了契约。”
“是。”
“那就该知道后果。”
“我知道。”我抬头,直视他,“但我不是来听这些的。”
他盯着我很久。
空气越来越沉,压得我肩膀疼。这不是风吹的,是他的目光带来的压力。他在试我,看我有没有资格站在这里说话。
我没动,也没低头。
他终于抬手。
空中浮出一片光影。
画面出现:天空裂开,黑雾涌出,草木枯萎,山崩地裂。一座巨碑断裂,轰然倒下——那是第九碑,符文熄灭,封印破碎。
影像消失。
“你看过了。”他说,“何必再来问?”
“我看过了。”我答,“但我不想让它发生。”
他不说话。
风又停了,空气都不动了。
我说:“我知道你不会给法宝,也不会教口诀。你要我自己想明白。可时间不够了。第七次钟响前,封印回不到位,一切都完了。”
他摇头。“你不明白。问题不在力量,而在人心。”
“什么意思?”
“那些人还在争地盘,争权力,争谁说了算。”他看着我,“你有玉简,有铜铃,可你能指挥多少人?联盟不会听一个孩子的命令。隐世部族不会管外头的事。异兽更不会为人类拼命。”
我喉咙发紧。
他说的是真的。
联盟里派系多,长老会说了算,年轻人只能听话。真正有本事的老家伙都躲着不出面。隐世部族向来不管闲事。异兽本来就不是人类的朋友,凭什么为我们流血?
“所以你要我去找他们合作。”
“不是我要你。”他说,“是局势逼你这么做。单靠一支小队,挡不住第一次潮涌。你必须找愿意帮忙的人,提前布阵。不然,钟响完,就晚了。”
我看着手里的罗盘。
指针不动了,表面还有点热。那是刚才用术法留下的余温。我闭眼,脑子里闪过几个画面:陈骁脸上的疤,是三年前被异兽抓的;老秦背三十公斤物资走七天,只为送药到前线;阿黎明明怕得发抖,还是举起了枪,因为她身后还有孩子等着她回去……
他们不怕死。
但他们不知道要面对什么。
“可我怎么让他们信我?”我问,声音有点哑。
他没回答。
抬手点向我眉心。
一点金光飞来,钻进我脑袋。
瞬间剧痛,像无数根针扎进脑子。我咬牙撑住,没后退。五个地方在我脑子里浮现,清楚得像亲眼见过。
第一个在北境雪原。
极寒之地,终年下雪。地下有一扇青铜门,缠着九条锁链,门缝里有时冒出紫黑色雾气。门前有块石碑,字看不清了,只有中间一个掌印——是前任守门人留下的。
第二个在南荒沼泽。
瘴气重,毒虫多。一棵大树高耸入云,树顶挂着一面破鼓,鼓边镶着七颗兽牙。每月十五,鼓自己会响,周围百兽跪地。
第三个在西崖绝壁。
悬崖很高,猴子都爬不上。岩缝里卡着半截铁链,生锈了,但从不断。另一头伸进云里,不知通哪里。传说有个剑修在这里斩断心魔,把铁链扔进虚空,之后没人敢靠近。
第四个在东海水底。
三百丈深,礁石围成一圈。中间有尊石像,脸看不清,双手合十。每次涨潮退潮,海水倒流三秒,石像眼里流出眼泪,变成珍珠沉下去。
第五个在旧城废墟。
一座被遗忘的城市,楼塌了,路被藤蔓盖住。中心有口枯井,井底埋着一块无字碑。有人靠近时,井里会传出声音,说真话,但每个人听到的不同。
“这是什么?”我缓过来,问。
“能帮你的人。”他说,“他们不听命令,也不认盟约。但他们守的是同一个界。只要你找到他们,说出真相,也许有人会站出来。”
我记住了这五个地方。
每个都很远,每个都危险。可能去不了,也可能回不来。但这是我唯一的办法。
“还有别的路吗?”我问。
“没有。”他说,“这是唯一的路。”
我想起陈骁的疤,想起队友们默默背行李的样子。他们不怕死,但他们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我会去。”我说。
他点头。“去吧。”
他的身影慢慢变淡,像雾一样融入山石。身体看不见了,只剩那双金眼,在晨光中闪了一下,然后消失。
我转身准备下山。
刚走一步,他又开口。
“你不是最强的。”声音很轻,“但你是第一个敢走这条路的孩子。”
我没回头。
风重新吹起,沙子打在脸上,有点疼。我走回队伍时,天还是灰的。我把罗盘收好,拿出玉简,用灵力扫了一遍,确认信息还在。
“准备返回。”我说。
陈骁上前。“没找到人?”
“找到了。”我看他一眼,“也拿到了下一步的命令。”
“是什么?”
我握紧铜铃,说:“我们要去找帮手。”
他皱眉。“去哪儿找?”
我望着远方,说出第一个名字。
“北境雪原。”
……
回去的路上,没人说话。
我们穿过沙丘,走过干河床,回到营地。帐篷搭在洼地,火已经灭了,只剩一圈黑印。我进主帐,摊开地图,把北境雪原圈出来。
陈骁站旁边,盯着那片空白。
“那里什么都没有。”他说。
“有。”我说,“有一扇门。”
“谁在守?”
“不知道。但肯定不是普通人。”
他沉默一会儿,忽然问:“你觉得他们会帮我们吗?”
我看地图上的红圈,很久才说:“我不知道。但如果不试,就永远没答案。”
他叹气,拍拍我肩膀。“那你得活着回来。”
“我会的。”
第二天一早,我们出发。
补给重新分配,装备检查一遍。我站在车旁,最后清点东西:罗盘、玉简、铜铃、水囊、匕首、药包……都在。
车队开出沙漠时,太阳刚升起。
我没有回头。
但我知道,这一趟不只是为了阻止灾难。我还想证明一件事:就算人心散,就算力量弱,也有人愿意站出来,走没人敢走的路。
这条路的尽头,也许没有胜利。
但至少,会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