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夜更黑。
我站在高台上,脚底传来一阵震动,比之前快。观微盘上的红点突然亮起,从左翼山壁裂口处涌出三股紫流,直扑封印阵眼。我知道,他们来了。
风穿过断裂的岩缝,带着湿土与焦石的气息,拂过我的脸颊。那不是寻常夜风,而是地脉躁动前的征兆——大地在低语,在预警。我闭上眼,让意识沉入脚下这片古老而沉重的土地。它曾承载千年的灵脉流转,也埋葬过无数战魂的怒吼。此刻,它正因敌人的入侵而颤抖。
玉杖点沙盘,六区警戒光全转为红。那一瞬,整个营地仿佛被点燃,红色符文自地面升起,如血莲绽放,将夜色撕开一道道裂痕。通讯网里响起我的声音:“全员就位,按东坡训练节奏执行融合反击。”这句口令是昨天练的,现在用上。
话音落下,我没有回头,却能感知到身后数十双眼睛同时睁开,数十具身体绷紧如弓弦。这不是第一次战斗,但每一次都像第一次那样沉重。因为每一次,都有可能成为最后一次。
风修组立刻趴在地上,手掌贴石面。他们是大地的耳朵,能听见百丈之下岩石摩擦的细微声响。一人抬头喊:“地下有动静,不止一路。”声音不大,却像刀锋划破寂静,瞬间刺入每个人的神经。
我盯着沙盘,看到红点分成三支,主攻方向仍是矿道入口,另外两支绕向侧坡和后谷。敌人学聪明了,想分散我们兵力。他们知道我们人少,资源紧,经不起拉锯消耗。可他们不知道的是——我们早就在等这一刻。
“西岭盾阵不动,南原弓手锁矿道,东坡幻术师准备虚影叠阵。”我下令,语气平稳,仿佛只是在布置一场演练,“游骑兵第三小队,引爆左翼第一震石包。”
命令下达后,世界陷入短暂的沉默。没有人质疑,没有人迟疑。只有远处传来的引信点燃声,细碎而清晰,像是死神的脚步声渐近。
轰!
一声巨响撕裂夜幕,山壁塌下半边,烟尘冲天而起,碎石如雨落下。火光映照中,我看见那支偏军的身影戛然而止——他们被埋了。至少暂时是。
可主攻已到。
黑袍人抬着骨灯走出矿道,步伐整齐,如同送葬的仪仗。灯焰跳动,幽紫色的火焰中浮现出扭曲的人脸,似哭似笑,令人作呕。空中浮起一层灰雾,那是蚀灵雾阵,能断灵力连接,瓦解修士之间的协同。
雾一落,前线传来杂音。有人喊看不见,有人报灵丝断了。水系修士的护盾开始闪烁,像即将熄灭的烛火;土墙还没建完就碎了,化作泥沙崩塌。敌方裂地咒紧随其后,地面裂开五道口子,深不见底,边缘泛着暗红光芒,仿佛大地张开了血盆大口。
西岭盾兵脚下不稳,两人摔进缝里。惨叫声只持续了一瞬,便被吞噬于黑暗深处。
我的心猛地一沉。那是陈九和李沉舟,两个跟我从北境一路杀回来的老兵。他们没死在雪原,却倒在今晚的地裂之中。
但我不能悲痛,也不能停下。
握紧玉杖,我重新调频,将风修组的气流监测接进通讯网,让所有人凭风向判断位置。这是白泽教我的法子——当视觉失效时,就用风来“看”。
“风系切断雾源气流,水土合壁,延缓推进。”我再次下令。
两名风修立刻转向矿道口,双手推出旋风气刃。狂风呼啸而至,撞上蚀灵雾阵的边缘,将其撕开一道口子。雾气紊乱,开始下沉,露出下方黑袍人模糊的身影。
水系和土系抓住机会,在前方筑起双层凝壁。外层是水幕,内层是压实的黄土,厚重如城垣。裂地咒第二次冲击袭来时,墙体剧烈震动,表面龟裂,却终究没有倒塌。
成功了。
可我知道这只是开始。
骨灯被抬高,紫光扫过凝壁,表面开始发黑,像是被什么东西啃食。那是蚀灵术,专破防御灵力。它不靠蛮力摧毁,而是腐蚀、渗透、瓦解,如同毒蛇钻入心脏。
再这样下去,墙撑不过十息。
我目光扫过战场布局图,迅速做出决断:“第二震石包,引爆右沟。”
那边是敌人补给通道,炸了能逼他们换路。更重要的是——那里靠近地脉节点,爆炸会干扰他们的施法频率。
引信点燃,数秒之后,轰然巨响再度炸裂山谷。火光冲天,映出几个黑影仓皇后退。主攻节奏慢了一拍,骨灯的紫光也随之闪烁不定。
就是这一瞬的破绽。
我松了口气,随即又绷紧神经。敌人不会轻易溃败,他们会调整,会进化,会变得更难缠。
果然,沙盘上出现异常。东南角的地脉波动频率突然加快,从每八分半一次变成五次。我心头一凛,记起白泽教过的口诀:“地动若急,必有隐祭。”
他们在地下搞献祭,可能是冲着封印来的。
这个念头让我脊背发凉。封印之下镇压的,不只是某种邪物,更是一段被遗忘的历史——关于背叛、堕落与自我毁灭的记忆。一旦被唤醒,后果不堪设想。
我回头看向医修组的方向,那里有三个刚醒的伤员。他们眼神涣散,嘴唇干裂,显然是强行催醒的。不行,不能让他们上。哪怕只剩最后一人,我也不能把未愈之人推上前线。
我对通讯网说:“启动备用方案,锋矢三组轮进,游骑兵盯施法节点。”
三组人立刻响应。第一组由盾兵开路,弓手掩护,幻术师在侧翼拉出三个假影,引开敌人注意力。第二组趁机靠近矿道口,目标是骨灯旁边的能源柱。第三组压后,随时接应。
行动迅捷有序,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切入敌阵。可敌人也不是吃素的。
一个黑袍人挥手打出一道黑符,正中第二组前锋。那人当场倒地,灵力被抽空,脸色瞬间灰败如死尸。我看出这是夺魂咒,专门打主力输出,目的就是打乱我们的节奏。
不能再拖。
我举起玉杖,注入残存灵力,准备亲自引导一波反击。可就在我调动灵力时,胸口一闷,喉咙发甜。这几天没休息,身体快到极限。连续七十二小时值守,靠丹药撑着,早已透支。
我咬住嘴唇,忍住不适。现在不能倒。我把玉杖插进石缝,借地脉之力稳住自己。冰冷的灵流顺着杖身涌入体内,勉强压制住内腑的翻腾。
沙盘上的红点还在移动,敌人的阵型变了,三支队伍开始合围。他们不再分散,而是集中力量,试图一举击穿防线。
“别乱动。”我对前线喊,“守住节奏,谁乱动军法处置。”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浇下,镇住了几个想冲锋的队员。他们原本已被激怒,想要为同伴报仇,此刻却只能咬牙退回原位,重新列阵。
我理解他们的愤怒,但我更清楚冲动的代价。
风修传来新消息:“敌人施法有间隙,每次释放裂地咒后要停两息。”声音冷静,带着分析后的笃定。
我盯住观微盘,果然,紫光闪三次后会暗一下。这就是破绽。
我下令:“蓝光闪时,游骑兵突袭能源柱。”
信号灯亮起,蓝光一闪。埋伏在沟里的两人立刻出击,带着震锤直扑矿道左七步的岩柱。他们动作极快,跃起、翻滚、砸锤,一气呵成。
轰!
岩柱崩裂,骨灯晃动,火焰歪了一下。整个囚灵阵的紫光闪了两闪,差点中断。敌人慌了,两个黑袍人跑去扶灯,阵型出现空档。
“就是现在。”我拔出玉杖,指向天空,“锋矢突进,三组轮推!”
命令如雷贯耳。
第一组冲上去,盾墙压住正面;第二组从侧坡切入,打断施法连线;第三组在后方用扰灵箭压制支援路线。三线配合,终于把敌人逼退五十步。
可敌人没溃。他们在后撤中重新列阵,骨灯被移到更深处,新的黑符在地面画出纹路。我知道,这只是第一波。
真正的攻击,往往藏在第二波之后。
沙盘上红点重新聚集,地脉震动又加快了。东南角的频率已经到了四次一分。他们要在地底完成仪式。
我低头看玉杖,杖尖发烫,灵力只剩三成。联盟还能战,但大家都累了。刚才那一波反击,耗掉了不少储备。有些人脸上已浮现青灰色,那是灵力枯竭的征兆。
风修跑来报告:“左翼裂缝又有震动,比刚才深。”
我没让人去查。太深的地方,下去就是死。敌人故意引我们分兵。这种伎俩,十年前在赤脊岭就用过,那次我们上了当,死了十七个探子。
这一次,我不再犯同样的错。
我站回高台中央,重新划定防线。把泉眼附近的机动队调到后谷,防偷袭;让医修把应急丹药提前分发;通知所有小组,接下来按个人节奏作战,只要不脱节,可以自行决定进退。
一个队长问:“如果他们再放蚀灵雾怎么办?”
他声音有些哑,显然也在硬撑。
我说:“那就用火。”
他愣住。
“雾怕热,火一起,气流变,它就散。”这是我从白泽那里听来的道理,“不是所有东西都要硬扛,找它的弱点。”
他点头,回去传令。
几分钟后,矿道口紫光再起。敌人推出第二盏骨灯,两灯并列,光芒交织成网。这次的压迫感更强,地面裂得更深,甚至有岩浆渗出,冒着硫磺气味的气泡。
我盯着沙盘,等他们的施法间隙。只要再断一次,就能争取时间加固封印。
玉杖握在手里,指尖发麻。我知道下一波会更难。但他们忘了,我们昨晚练到天亮。
不是为了赢一次。
是为了能一直打下去。
敌阵前移三十步。
我举起玉杖,准备下令。
就在这时,沙盘边缘闪过一道白线,是我昨夜画的伏击道。
那是我偷偷加进去的陷阱线路,连指挥组都不知道。它不在常规战术体系内,也不符合标准布阵逻辑,但它有一个优势——完全出乎敌人预料。
我深吸一口气,对着通讯网低声道:“启动‘逆鳞’计划,伏击道激活,目标——地底祭坛投影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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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令发出后,整个战场似乎静了一瞬。
紧接着,六名隐藏在废弃矿井中的爆破手同时引燃导火索。这不是普通的震石包,而是掺了雷髓粉的复合炸药,威力足以撼动地脉节点。
轰——轰——轰——
三连爆在地下炸响,震波叠加,整座山谷都在摇晃。敌人的阵型彻底混乱,骨灯剧烈晃动,紫光断续闪烁。最关键的是——东南角的地脉频率骤降,从四次一分跌至一次半。
仪式被打断了。
我嘴角扬起一丝冷笑。你们以为我们只会防守?
可胜利还远未到来。
黑袍首领终于现身。他站在矿道最高处,披着暗金纹袍,手中握着一根骨杖,顶端镶嵌着一颗跳动的心脏状晶体。那是“噬魂核”,传说中以万人精魄炼成的邪器。
他开口了,声音像是千万人在同时低语:“尔等蝼蚁,阻不了命运之轮。”
我没有回应。只是默默将玉杖插入沙盘中心,开启最终共鸣模式。
这一刻,我不再是单纯的指挥官,而是整条防线的枢纽。所有幸存者的灵力通过特定符路汇聚于我,再由我统一分配调度。
代价是——我会死。
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封印必须守住。
风修组传来最后情报:“敌方准备第三次裂地咒,能量峰值超过阈值两倍。”
我点点头,对通讯网下达最后一道命令:“全体撤离主防线,转入地下避难所。游骑兵留下,执行‘焚帷’任务。”
“那你呢?”有人问。
“我留下。”我说,“总得有人关灯。”
他们沉默了。然后一个个报出代号,表示收到。
撤离开始。脚步声渐远,只剩下我和几名自愿留下的游骑兵。
黑袍首领高举骨杖,天地变色。乌云翻滚,电蛇狂舞,地底传来隆隆巨响,仿佛有什么庞然巨物正在苏醒。
我知道,那是封印松动的征兆。
我闭上眼,回忆起白泽临终前的话:“守阵之人,不必活着。”
玉杖发出嗡鸣,灵力疯狂涌入。我将最后一丝生命力注入其中,引导所有残余能量冲向伏击道预设的引爆点。
那一刻,我看到了很多画面——北境雪原上的初遇,东坡训练场上的汗水,医修帐篷里昏黄的灯光,还有那些再也回不去的清晨。
然后,我笑了。
因为我听见了爆炸声。
不是来自前方,而是来自地底深处。
伏击道成功引爆,直接摧毁了祭坛基座。噬魂核发出凄厉哀鸣,紫光瞬间熄灭。黑袍首领仰天怒吼,却被反噬之力掀飞数十丈。
封印稳定了。
我跪倒在地,玉杖断裂,身体如沙塔崩塌。视线模糊,呼吸艰难,但我仍能感受到大地的震颤逐渐平息。
雨,又下了起来。
这一次,很轻,很柔。
我仰起头,任雨水打在脸上,分不清是泪还是水。
他们败了。
我们活到了明天。
远处,避难所的门缓缓打开。有人走出来,望着满目疮痍的战场,久久无言。
我知道他们会重建。
就像我们一次次做过的那样。
不是为了荣耀。
只是为了——继续站着。
我闭上眼。
风停了,雨还在下。
夜,依旧很深。
但我知道,黎明总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