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更大了。
天要下雨了。乌云压下来,天边最后一点光也没了。雷声在远处响,闷闷的,像有什么东西要出来。我站在指挥台外面,手里握着玉杖,手指紧紧掐着上面的花纹,指节都发白了。
沙盘在台子中间,闪着微弱的光,显示着战场的情况。东南角有个红点,一直在闪。那里是废矿道,不该有人去。可我还是盯了它三个时辰。
离下一个整点还有四十七分钟。
敌人没动。
但我知道他们已经开始行动了。
我没有听见脚步,也没有听见法阵的声音。我是感觉到的——地底下有一点震动,很轻,只有把神识沉下去的人才能发现。那种震动被压得很低,像蛇爬过地面。他们想偷偷靠近,却不知道我能感觉得到。
通讯器突然响了,声音断断续续。
“左翼报告……石墙裂了!三次震动,一次比一次快。土系修士在加固,请求支援。”
我没马上回话,拿出一块青玉符贴在耳边。这是连通前线所有人的工具,靠魂力启动。但现在信号很弱,时有时无。不是被人挡住,而是有人在用反向灵流攻击我们的通信网。
敌人动手了。
不是从前面,是从地下。
地面开始抖。
第一下很轻,几乎感觉不到。第二下重了些,脚底发麻。第三下停住,像是在等什么。这不是地震,是有人在试我们的反应。
我闭上眼,把神识顺着玉杖送进地底。很快,我看到了一条通道,从矿道深处延伸出来。墙上画着奇怪的符文,吸收灵气,变成震荡波。这些波不直接伤人,专门破坏护盾和土系防御。
他们在用地鸣术。
这是一种禁术,要三个人以上一起用,还得借助地脉节点。代价很大,弄不好会反噬自己。但一旦成功,能让我们三分之二的防线失效。
我按下玉符上的按钮,发出命令:“所有掩体进入一级防护,关掉不用的阵法,保住核心区域。土系修士轮班上,每刻钟换一次,不能连续施法超过两炷香时间。”
话刚说完,东边矿道突然爆出一团黑光。
那不是火,也不是雷,是一种能量漩涡,像黑洞一样吸走了周围的空气和光。三个风属性斥候正在天上巡逻,一下子被卷进去,像叶子一样摔下来。
一个人没起来。
他身子歪着,胸口塌了,嘴里不断冒血。另一个想去救他,被同伴死死拉住:“别去!那边还在泄能!”
我盯着那团黑光,心跳加快。
这不是普通的攻击。他们是冲着我们的侦察点来的。他们知道风修在空中最弱的时候是转弯那一瞬。这一下,既清掉了我们的眼睛,又打击了士气。
接着,敌方的飞行单位升空了。
黑色长影贴着山飞,速度快,形状像刀。它们不靠近阵地,只在外圈转,每七秒变一次方向,每次转弯都会放出一道紫光,打在山体特定位置。
“他们在布阵。”我看向观微盘。那是块寒铁做的占卜器,能看灵力流动。现在盘上的线乱成一团,正慢慢聚成一个倒扣的碗,把整个战场罩住。
这是囚灵阵。
目的不是杀人,是隔绝灵力。
一旦完成,我们就没法借用外界灵气,只能靠体内撑。而对方有后备队伍,可以轮流补给。
右翼突然爆炸。
一声巨响撕破寂静。南原弓手急报:“锁灵箭刚射出去,就在半空炸了!符文失效,禁制提前触发!”
我明白了。
他们不仅在布阵,还在研究我们。每一支箭怎么飞,什么时候激发,符文怎么排,都被记下来,用来破解。他们在找我们的极限——最强一击是什么?最快一轮齐射多久?打几次我们会耗尽资源?
这才是真正的战争。
不是比谁厉害,是比谁能撑到最后。
土系修士已经累了。三个时辰不停加固地基,对神魂负担太大。有人靠在墙边喘气,脸色发白,手直抖。水雾屏障本来能撑两个时辰,现在不到二十分钟就散了,补一次要三个人合力,每人损耗近半。
一个年轻女修坐在地上,捂着头哭:“听不清……指令听不清……脑子里全是声音……”
战友过来扶她,她猛地推开:“别碰我!你们是谁?想干什么?”
这是灵识被干扰了。
有人在用音波类禁术攻击心智。这种法术看不见,专挑心神不稳的人下手。轻的会幻觉,重的可能变傻,甚至被控制。
我掏出随身铜镜——照心镜,能找出精神攻击的源头。可我刚注入灵力,镜子就发烫,拿不住。镜面冒出黑雾,接着裂开,像蜘蛛网。
禁术升级了。
不仅能攻心,还能毁反侦测法器。
不能再等了。
我跳上最高的一块石头,举起玉杖,把全身灵力灌进去。刹那间,杖上的花纹亮了起来。这不是攻击,是共鸣。白泽教过我一个咒语,叫“净心”。它不伤敌,只让人安静。
只要我自己稳住,就能带大家稳住。
金光从我脚下扩散,一圈一圈,覆盖整个前线。光很柔和,但有效。混乱的灵力慢慢平复,呼吸也变得均匀。躲在掩体后的人抬起头,眼神不再慌乱。
有人开始念咒。
一个,两个,十个……越来越多的人闭眼调息,重新连上灵脉。
那个女修睁开了眼,看清了身边的人。她愣了一下,扑过去大哭。
我也吐血了。
血从嘴角流下,滴在玉杖上。这招伤自己比伤别人还狠,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但我不能停。最后一圈光荡出去时,我膝盖一软,差点跪倒。我咬牙撑住,站着没倒。
“他们越猛,说明我们打疼他们了!”我大声喊,“只要我们不倒,光就不会灭!”
话音落下,西岭战士集体向前一步。盾阵重组,刀锋朝外,气势起来了。南原弓手重新搭箭,没人再问要不要射。
三个黑袍人出现了。
他们从地底走出来,每走一步,地面就裂开,冒出紫雾。他们手里提着灯,是用骨头拼的,灯芯烧着诡异的火。中间那人胸前挂着一块晶体,黑得吓人。我在古书上见过——冥枢核,传说中连接阴阳的钥匙,也是祭坛的核心。
左翼告急!
石墙被拍碎,两个修士被黑气缠住,拖进地缝,惨叫都没喊完。通讯里传来断续的声音:“救……我不……啊——”然后没了。
有人在我身后小声问:
“我们……还能赢吗?”
我没回头。
闭上眼,想起白泽最后一次说话的样子。那天他在山顶,风吹着他白发,说:“真正的力量不在手里,在心里。当你觉得你不是一个人的时候,你就已经很强了。”
我睁开眼,高举玉杖,吼出声音:
“我不是最强的,你们也不完美,但我们在一起,就是最强的!”
那一刻,所有人都静了一瞬。
然后,奇怪的事发生了。
每个人的灵力开始同步。不是一样的节奏,而是互相呼应,像呼吸一样自然。空中浮起一层淡淡的光网,看不见,但能感觉到。它把所有人连在一起,把分散的力量织成一张大网。
伤员站起来了。
疲倦的人握紧武器。
刚才失神的人也睁大眼睛,脸上有了光。
西岭战士主动上前,为弓手挡盾。幻术师联手造出三个假影,引开敌人火力。一组人趁机靠近能源装置,引爆了它。火光冲天,敌方右边乱了。
黑袍人停下。
中间那人低头看了眼胸前的晶体,像是在确认什么。然后他抬头,隔着雨,看向我这边。
我知道他们在怕。
怕的不是我们的力量,是这种连在一起的感觉。
雨终于落下来。
一滴,两滴,打在脸上很凉。雨水混着血水流下,衣服湿透,冰冷刺骨。玉杖的光越来越暗,灵力快没了。但我没退。
观微盘显示,地下震动变快了。原来十二分钟一次,现在八分半。再这样下去,不到两个时辰就会达到顶峰。到时候地脉会被改写,方圆百里的生灵都会死。
“7-2-3”这个数字在我脑子里转。
七次震动?第二次献祭?第三个节点启动?还是别的意思?
我看向沙盘。东南角的红点比之前亮了一倍。那里不只是震源,是开关。打开它,整个地脉就成了敌人的能量源。我们必须阻止。
但现在这样打不行。
我们能扛一波,扛不住下一波。他们有计划,有后备。我们靠的是拼,是熬。
再打下去,全军覆没。
我需要新办法。
不是更强的攻击,是切断他们的根。
我看向矿道入口。
那里还有个标记——双环七纹。是三百年前大战留下的封印,代表禁忌之地。他们留着它,不是为了吓我们,是为了让我们进去。
也许……这就是突破口。
“传令。”我对传令兵说,“暂停全线反击,所有人转入防守。重点保护通讯组和补给线。”
他又问:“精锐小队呢?还进去吗?”
我看着雨后的山谷。
风吹乱头发,我看不清路。但我知道,有一条路必须走。
“小队暂缓。”我说,“等命令。”
我转身走向指挥帐。
踩在泥水里,每一步都很重。帐内沙盘还在闪,东南角的红点一下一下,像心跳。我拿起笔想画路线图,手抖,第一笔歪了。
放下笔,换左手写。
刚要动笔,观微盘突然嗡嗡响。
灵力网出现异常。不是外面来的,是内部。
我猛地抬头,看向战场边缘。
一个人走来。
穿着灰袍,没标识,走路很稳,雨水落在他身上却不湿。他手里拿着一根短杖,顶端嵌着一块白色晶石。
我认得那块石头。
三年前,白泽消失前留下的最后一块碎片。他说过:“如果哪天你看见它发光,就是我回来的时候。”
他越走越近。
帽子遮着脸,看不清。但他抬起手,做了个动作——食指放在唇前,然后指向矿道。
意思是:别让他们启动。
我想问他你是谁,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整个战场突然安静。
连雨声都听不见了。
他站在雨里不动。
短杖上的白晶开始发光。
一开始很弱,后来越来越亮,像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光不刺眼,却很暖,好像能照进心里。
我忽然懂了。
这场战争,不只为了赢。
是为了选择——
当面对毁灭时,我们是不是还愿意相信希望;
当孤单袭来时,我们是不是还能握住彼此的手。
我握紧玉杖,迎着风雨,再次走上高台。
战斗还没结束。
我们,还没有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