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
我推开小屋的门,雨水打在台阶上,声音很响。我没有打伞,只披了一件深色斗篷就往训练场西边走。这斗篷是用北境寒鸦的羽毛做的,沾水不会湿,反而会发出一点幽蓝的光。它原来是白泽的。他是我的导师,后来失踪了。
哨塔在营地西角,很久没人用了。我记得白泽教过我一个词,“дaвho”,意思是“早已”。他说有些地方早就该消失,可还是有人守着。这座哨塔就是这样。木头烂了,门生锈了,上面长满了苔藓。但它必须进去。
我推开门,发出吱呀一声。里面已经有五个人。
阿箬靠墙站着,手里拿着一把短刀。刀是她父亲留下的,据说能切开灵体而不惊动阴魂。她的手很稳,手指有点发白,像是已经准备好了。她没穿制服,穿的是猎人的衣服,袖口缝着兽牙,那是山里人用来驱邪的东西。她看起来很安静,但我知道她心里不平静。
沉舟和照野蹲在地上检查背包。沉舟动作很快,一样一样地清点:钩索、滑轮、银管、符纸、镇魂钉、测距镜……每样都包在油布里,标了编号。他出身军械世家,做事特别认真。照野不一样,他更像学者,眉头总是皱着。他正在调一台青铜罗盘,上面刻着星轨和地纹,中间有一块晶石,一闪一闪的。这是他自己改的地听仪,能感应地下三十丈的灵脉波动。
两个老探子站在窗边。一个把玉符塞进衣领,动作很熟。另一个在调整腰上的绳子,那不是普通麻绳,是千年蛛丝做的,很结实,能承受千斤重量。他们年纪大了,头发花白,脸上有皱纹,但眼神很锐利。他们是老兵,经历过三次地脉暴动,活下来的人很少。没人知道他们的名字,我们都叫他们“左耳”和“右肩”——那是他们在任务中失去的身体部位。
我关上门,外面的雨声小了。屋里很安静,只能听见六个人的呼吸。我从怀里拿出一块暗绿色的玉片。它不大,边缘粗糙,像是从别的东西上掰下来的。这是白泽留下的通讯器,只能收信,不能回信。它不会存信息,每次用完就会毁掉。
我把灵力输进去,手指有点疼,像被针扎了一下。我说:“幽瞳行动开始,代号‘寻脉’。”
玉片亮了一下,绿光照亮了大家的脸,然后灭了。三秒后它会自毁,不留痕迹。这种玉片很少,整个联盟不到七块。每一块都等于一次命令,不能反悔。
“出发。”我说。
我们绕开主路,贴着山脚走。主路上有巡逻傀儡和阵法,虽然是我们的,但也可能被人控制。不能冒险。地上湿滑,泥土松软,走路要轻。每一步都要小心,不能引起塌方。阿箬走在最前面,她熟悉山路,踩在石头缝或树根上,避开软土。她能在斜坡上走得像平地一样稳。
老路已经荒废很久。藤蔓横在路上,像一张张网。我们用手分开,慢慢过去。有些藤条摸起来冷冰冰的,好像还有生命。照野提醒我们别碰,这些植物可能带着地下孢子,进了血里会让人发疯。
走到断崖边,风从下面吹上来,带着湿气和腐叶味。崖宽二十丈,下面是深谷。我们抛出钩索,卡在对面岩石缝里。沉舟试了两次拉力,确认安全后第一个爬过去架滑索。他动作标准:先固定锚点,再铺牵引绳,最后装滑轮组。他打出手势,我们一个个过去。
五个人都过去了,没人出错。
下面是沼泽。表面是泥地,底下可能是空的。照野拿出探测罗盘,指针晃动。他让我们跟着他的脚印走,每步间隔一寸,前后差三步以上,防止一起陷下去。
中途我发现地上有一块焦黑的地方。直径三尺,边缘有裂纹。不是火烧的,像是能量留下的。我蹲下,用银管取了样本放进密封袋。银管内壁有封灵涂层,能隔绝干扰。旁边的草根是紫色的,一碰就碎。我闻了一下——没味道,但太阳穴突然疼,像有线扯着脑子。
“别碰太多。”阿箬低声说,“这种植物可能是陷阱。”
我点头,收好样本。这种情况三个月出现十七次,分布在不同山里,连成一条弧线。一开始以为是地脉自然变化,现在看更像是人为造成的。
再往南走三里,树林越来越密。树很高,枝叶遮住光。空气闷,呼吸困难。这里的氧气少了,连我的斗篷都不发光了。照野打开灵压计,显示灵气混乱,频率像人的心跳。
这时,地听仪有了反应。
我停下,把手放在地上。这是白泽教的本事,用心神感应大地。雨水影响了感觉,但我还是察觉到一丝震动——来自地下深处。节奏稳定,像钟摆。
和昨晚一样。
我闭眼,用“龙脉辨位图”的方法推算。第一层定方向,第二层算深度,第三层判断性质。结合坐标和昨晚的数据,震源在前方两里,深约三十丈,能量相当于一座小灵矿爆炸。
继续走,看到一座倒塌的石庙。柱子倒了,屋顶塌了,只剩几面墙。墙角有块碑,半埋在土里。我挖出来擦干净。碑是青冈岩做的,本来不该坏,可上面的符文歪歪扭扭,像是硬刻上去的。
但其中一部分,和砚做的双轮仪模型很像。都是内外两个环,中间连七道纹。砚是我师弟,三年前研究古代机关术时失踪了。他最后留下的图纸就是这个“双轮七纹仪”,说能模拟天地枢纽。当时我们都觉得他疯了,现在看来……
这不是自然形成的。
我用手指按住碑文,运转“通古心印”。这是白泽教的方法,能读物体上的残留记忆。前提是心要静,不然会被反噬。
一瞬间,画面出现。
一个黑袍人站在坑边,手里拿着一根金属柱,顶端也有双环纹。他慢慢把柱子插进地面,每插一寸,地下就震一下。他在说话,听不清,但最后一个词很清楚:“启枢。”
画面断了。
我睁开眼,背上冒冷汗。刚才我不仅看到了,还感觉到他的情绪——他不是疯狂,而是非常冷静,像在做一件他认为正确的事,哪怕撕裂大地也在所不惜。
这不是破坏地脉,是在启动什么。
而“启枢”这个词,在《山海经》残卷里出现过一次:“天门闭,地钥藏,待启枢者,承命以降”。
意思是,有人要打开不该打开的东西。
“老师。”阿箬叫我。
我回头。
她指着碑背面。有一行小字,被人用利器划上去的,很浅。我借着光看清了:
“槐江之南,脉断三处,人为截流。”
这不是警告,是记录。
说明有人系统性地切断了地脉流向,还做了标记。写字的人可能是反对者,也可能是执行者之一。字体细而有力,转折处有军方文书的特点,很可能是高级参谋写的。
“照野。”我叫他,“记下这句话,原样抄。”
他立刻拿出纸笔写。墨水是他特制的,遇热显形,冷却就看不见。沉舟在周围警戒,眼睛扫视树林。两个老探子守住入口和后墙,一个拿短弩,一个手里握着三张爆裂符。
我把碑重新埋回去,只留下标记。这里不能久留。如果真有人在搞“启枢”,肯定有监视手段。这块碑还能存在,要么是故意留的诱饵,要么还没来得及清理。
我们退回林中三百步,找到一个干燥的岩洞。
“现在怎么办?”沉舟问,声音很低。
我看向东南。那边还是黑的,但我知道,地下三十丈,那种规律的震动还在继续。每一次,都像大地的心跳被人操控。
“原地休息两小时。”我说,“轮流守夜,保持安静。”
没人说话。
我坐在里面,拿出随身罗盘。它本来指向北极,但现在偏了七度,每隔三十秒抖一下,频率和刚才的震动一样。
这不是巧合。
我把它放地上,盯着看。雨水从洞顶滴下,在玻璃罩上划出水痕。时间过去,外面虫鸣停了,只有风吹树林的声音。
突然,指针停了。
不是慢慢停,是瞬间定住。
所有人都察觉了。
阿箬手按刀柄,照野屏住呼吸,两个老探子移到洞口两侧,进入战斗状态。
我伸手碰了下罗盘。
指针不动。
三秒后,它开始反向旋转,越来越快,最后“咔”一声,玻璃裂了一道缝。
我马上收进布袋,隔绝灵力。
这不对。
正常情况下,罗盘不会坏。它经过加固,能扛十倍冲击。唯一的解释是——刚才那股力量是有目标的,它不仅能影响环境,还能识别并破坏仪器。
它知道我们在查。
“改变计划。”我说,“明天一早,派一个人回去送信。”
“送什么?”阿箬问。
“告诉营地,文化节物资准备要加快,特别是照明阵法和应急结界材料。”我顿了顿,“就说是为了防止天气影响演出效果。”
这是暗语。真正意思是:联盟内部可能有内应,所有通信都要加密,重点查后勤人员流动。文化节三个月后举行,各国使节都会来。如果有人趁机发动“启枢”,后果严重。
她说:“明白。”
外面雨小了,天地变得很静。
我靠着岩壁,闭眼休息。但没睡。
手指一直在动,反复画刚才看到的符文。双环七纹,启枢,截流……这些线索拼在一起,让我想到一种可能:有人想用人造方式重建地脉网络,而不是毁掉它。
如果是这样,他们的目的就不是制造灾难。
是要掌控这片土地的能量。
那句话又浮现在脑海:
“人为截流。”
我睁开眼。
照野在整理笔记,沉舟擦武器,阿箬看着外面。
我低声说:“我们都错了。”
他们看向我。
“我们一直以为,地脉异常是因为有人想破坏平衡。”我说,“但如果他们不想破坏呢?”
“如果他们是想——重建?”
洞里一片沉默。
很久,照野开口:“你是说……他们不是要毁地脉,而是建一个新的?”
“对。”我点头,“现在的地脉是自然形成的,分布不均,效率低,受天气地质影响大。如果能造一套人工的、可控的系统……谁掌握它,谁就掌握所有资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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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岂不是……”沉舟皱眉,“等于重新划国界?”
“不止。”我说,“还包括信仰、文化,甚至生死规则。地脉不只是能量通道,也是灵魂回归的路。一旦被控制,就有人能决定哪些灵魂能回来,哪些必须消失。”
阿箬脸色变了:“所以‘启枢’不是灾难,是开启新世界?”
“对某些人来说,是的。”我慢慢说,“但他们想要的新世界,不一定是我们想要的。”
左耳低声说:“我见过类似的事。三十年前,北方有个宗门想造‘人造龙脉’,结果地壳塌陷,整座城沉了。幸存者说,最后看到天空裂开,金色光柱从地底射出,像一把剑刺穿天空。”
右肩接话:“那次之后,联盟禁止一切人工干预地脉,还成立了‘守脉司’专门管。可现在……是不是有人绕过了规定?”
“恐怕不只是绕过。”我说,“是内部出了问题。不然不会这么隐蔽,也不会选在文化节前动手。”
外面,天边开始发白。
雨停了。
我站起来,活动肩膀。“准备撤离。走b路线,避开主干道和水源。所有人换身份印记,用备用频道联系。”
阿箬收起刀:“你觉得,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我看着东南方,那里还是黑的,但我知道,地下的震动越来越快。
“最多七天。”我说,“第七次共振发生时,‘启枢’就完成了。那时,旧秩序会彻底崩塌。”
“我们要阻止吗?”
“当然。”我转身,看着每个人,“但我们也要弄清楚——到底是谁,在背后推动这一切。”
我们悄悄离开岩洞,身影消失在晨雾中。
而在我们没发现的高空,一片乌云静静漂浮。云里,一枚小小的玉瞳缓缓睁开,红光一闪,又不见了。
它看见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