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了,旗杆上的布条垂了下来。
那块布条是昨天刚换的,颜色是深青色,边上绣着槐江山的图案——三座山围着一条河。以前风吹的时候,它会哗啦啦响,像是在告诉所有人这里有人管事。现在它不动了,贴在铁杆上,像没了力气。
我站在高台上没走。
脚下的石台是一整块黑石头做的,上面刻着一些老花纹,听说能聚气,以前有个叫白泽的人在这里讲过课。现在这里成了临时指挥点,协议签完了,人都走了。营地很安静,连脚步声都听不见,只有远处试验区传来机器的嗡嗡声。
我把北岭的情报告诉陈岩后,没有回帐篷。
我不想睡吗?想。我已经三天没合眼了,眼睛很累。但我知道,真正的事才刚开始。我没去休息,转身往山下走,穿过几排小木屋,去了槐江山脚下的空地。
那里离试验区远一点,地面平,铺了一层沙和碎石。老人说这是以前打坐看星星的地方,现在没人用了,只剩几根断掉的石柱立着。
我坐下,闭上眼。
冷气从地下传上来,顺着背往上爬。我不躲,让它进身体。这样我能清醒一点,知道自己还活着,不能松懈。
我放出灵力。
不是平时那种慢慢养身体的方式。这次我把意识散开,贴着地面查,往下探三尺、五尺、十尺……一直找到地下的脉动。白泽教过我:“大地有脉,就像人有血。能量流动是有规律的,要是乱了,就会出事。”
他还说过:“大乱之前,地会先知道。”
我已经连续三天这样做。
每天半夜准时来,表面是坐着休息,其实是用灵识查周围十里内的地脉。前两晚都正常,地脉稳,像睡着的人心跳一样。偶尔有点小震动,是动物走过留下的,我都记下了。
但今晚不一样。
刚过十二点,东南方向传来一阵抖动。
很短,只震了三次,像有人轻轻敲了一下钟又马上停下。这不是地震,也不是山崩。它的节奏怪,断断续续,像心脏被人捏了一下又放开。
我立刻收紧意识,顺着那股震动找过去。
一开始还能感觉到一点,像黑暗里闪了下火光。越往深处追,就越模糊,最后什么都没有了,像是撞进一团雾里。
我睁开眼,额头出了点汗。
不是因为天冷,是我紧张了。
这不对劲。北岭的地脉问题还没查清,现在又在差不多的位置出现波动。两次都在东南,距离不到八里,时间隔了整整三天。这不是巧合。
我拿出随身带的玉符,在上面画了个暗号。
手有点抖,每一笔都加了特殊的灵力。这是一种加密方法,只有我自己能解开。写完后我把玉符塞进胸口的布袋里。这个袋子是白泽留给我的,能防别人偷看。
这事不能说出去。
现在联盟刚和匠灵族签下合作书,各族代表还在营地。资源怎么分还没定,大家心里都不踏实。如果这时候传出“地脉有问题”“有危险来了”,肯定会乱。有人会觉得是敌人搞鬼,有人会觉得我们想独占好处。
我不想让合作刚开始就散了。
但我也不能不管。
我站起来,拍了拍衣服,走向训练场边的小屋。那是我的办公地方,一张旧桌子,一盏油灯,墙上挂着几张地图。桌上摊着我的笔记本,纸发黄了,边角都卷了,是我这些年走南闯北记下的东西。
翻开新的一页,我写下四个字:一级潜伏预警。
笔顿了一下,我又补了一句:“两次异常波动,位置在东南,可能是人为干扰地脉。”然后画了个图,标出两个震源。两点连成线,往前延伸,直指槐江山深处——那一片没人完全探过的密林。
我记得白泽说过一句话:“水没动,鱼先知道。”
他说这话时坐在溪边,用树枝在地上画了条弯线。“普通人感觉不到,但你要是一直在注意,就会发现不对。”他看着我说,“而你,必须一直注意。”
我现在就发现了。
合上本子,我走到窗边。
外面黑得很,天上没星星。训练场没人,灯也灭了。只有试验区那边还有点光,透过玻璃能看到几个人影——技术员还在值班。
我想起白天那个叫砚的学生。
他十五六岁,瘦瘦的,眼神亮。拿着一块木雕来找我,说是用北岭的赤松木做的“双轮仪”模型,一边是老式灵阵,一边是发电机的样子。他问我:“老师,电和地脉能不能一起转?要是能让它们共振,是不是就能做出不用燃料的永动机?”
那时我觉得,希望来了。
一个孩子愿意把两种不同的东西合在一起想,不站队,不吵架。这种想法,才是联盟最需要的。
但现在我也知道,危险也在靠近。
希望和危险总是一起来的。就像白天和黑夜连在一起,谁也离不开谁。光里会有影子,影子里也可能藏着火苗。
我不能只做眼前的事。
联盟不能再靠临时应付活下去。我们必须提前准备。
回到桌前,我拿了一张白纸铺开。
先选人。
侦察队最多五个人,要快,要隐蔽,不能让人发现。人选要可靠,最好打过仗,但又不能是从前的老队员——他们都有任务,调走会引人怀疑。
我想起前几天训练表现好的几个新人。
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叫阿箬。夜里演练时她带队穿过毒瘴区,全程没声音,避开陷阱,还反过来困住教官。她从小在边境长大,跟着猎人学本事,认路特别准,性格稳,不爱说话,但关键时刻总能做对决定。
还有两个少年,一个叫沉舟,一个名叫照野。沉舟反应快,模拟战中差半秒躲过爆炸符;照野记性好,能把整本《地脉流向图谱》默写出来,误差不超过三寸。他们都还没正式参战,但底子不错。
再加上两个老探子,一个会藏气息,一个懂古机关。这支队伍够灵活,也能应对复杂情况。
再看装备。
不能用联盟的标准工具。那些太显眼,容易被发现。我们要轻便、低调、能隐藏自己的东西。
试验区新来的工匠有些试验品:小型干扰器、折叠钩索、可调频率的探测罗盘……都是没登记的样机。我可以借几件,说是教学用。
路线也要定。
不能走大路。大路上有岗哨和监测阵法,走偏一点就会报警。得走槐江山南边的老猎道。那是条废弃山路,以前猎人偷偷运药走的,现在长满草和藤,地图上都没标。
这条路隐蔽,但也危险。有三处断崖、两片沼泽,可能遇到没归化的山灵。但它最大的好处是——没人监控。
我一边写一边改。
每件事都想清楚。带多少吃的?怎么联系?失联了怎么办?撤退信号怎么定?每个细节都关系生死。错一步,全队都可能出事。
写完后,我把纸折成三角形,压在砚台底下。
这东西不能放桌上太久,万一被人看到就麻烦了。砚台是白泽留下的,黑色石头做的,底下刻着一行字:“静水流深,智者无言。”我放这儿,既是纪念他,也是提醒自己。
走出小屋,我又上了高台。
风吹起来了,衣服贴在背上,凉飕飕的。远处还是黑的,但我知道,那黑里面藏着东西。
我必须派人去看看。
但现在不行。
文化节快到了,七大族群都会派人来。这是联盟成立以来最重要的外交活动,代表着大家一起管事的开始。这时候派秘密小队,一旦被人发现,会被说成“背后搞动作”,失去信任。
得等文化节结束。
等更多族群加入。
等内部稳定下来。
到那时候,我就让他们出发。
他们不会带旗,也不会喊口号。没人送行,没人知道。他们会像影子一样进去,查清楚到底是谁在动地脉,为什么这么做。
如果是自然变化,就记录回来,建预警系统。
如果是人为的……我们必须知道是谁,做了什么,想干什么。
我低头看手。
掌心有道疤,横在生命线上,九岁那年留下的。那时我不懂事,以为冲上去就行。那天流寇来村子,我抄起柴刀就冲,结果被踢飞,手腕撞石头割破了。是白泽救了我,缝针时说:“孩子,勇敢不是瞎冲。有时候站着不动,比往前冲更难。”
后来我才懂他的意思。
守护不是天天打架。
是在别人看不见的时候,已经把路铺好了。
风吹过来,有点湿。
快要下雨了。
我抬头看向东南方。
那里什么都没有。
没光,没声,没动静。
但我知道,有什么正在发生。
也许是有敌人在试地脉控制技术;也许是某个古老封印松了;又或者,是某个失踪很久的“守脉人”醒了,开始连上断掉的节点……
我不知道答案。
但我一定要找到。
因为这片土地下面,地脉像血管一样流动,维持着整个区域的能量平衡。一旦被人破坏或截断,轻则灵气混乱,庄稼枯死;重则山崩地裂,死伤无数。
我们的时间,可能不多了。
我闭上眼,再次放出灵识。
这次我不找震动,而是往更深的地方听——去听大地本身的声音。
过了很久,我捕捉到一丝极弱的跳动。
不像之前的突兀震动,这次是缓慢的、像催眠一样的节奏,像某个巨大的东西在醒来前低声说话。
它来自地下三十丈以下。
而且……好像有规律。
像是有人在用古老的方式,向这个世界传递消息。
我猛地睁眼,心跳加快。
这不是破坏。
这是沟通。
或者,是召唤。
我立刻跑回小屋,取出玉符,重新刻了一段命令:“启动‘幽瞳’预案,三级响应梯队准备待命。”然后把玉符放进铅盒,锁进保险柜。
做完这些,我坐在桌前,没动。
窗外,第一滴雨落了下来,打在屋檐上,啪的一声。
接着第二滴,第三滴……
雨越来越大,冲刷着大地,也盖住了许多不该被听见的声音。
而在远方的山林深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脉动,仍在继续。
一下,又一下。
像心跳。
又像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