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还在吹。
这风很冷,带着一股发霉和铁锈的味道。它从地底冒出来,吹在脸上有点刺。我站在高台边上,脚下是裂开的石头。裂缝一直延伸到远处,像一张大网。我的鞋踩着一块青砖,它还在微微抖。手里的白泽石板也在动,像是心跳一样,一下一下地跳。
刚才那首歌停了。
但我们六个人奏出的“归音诀”还留在身体里。那种感觉乱窜,像鱼钻进骨头,让人难受。七段音叠加,震动天地。空气被撕开,敌人全乱了。几十个黑袍人倒下,脚下的黑雾也变成了灰。
我们赢了。
可我心里不轻松。我知道,真正的麻烦才刚开始。
魏沉跪在地上,双手撑地,额头全是汗。苏葵靠在墙边,嘴唇发青,死死抓着衣服。陈岩握着刀,整个人僵住。阿哲坐在q-7旁边,不停拍打屏幕,嘴里念:“不对……不该这么安静。”赵临抬头看天,原本有三只飞鹰,现在一只都没了。
他们还没回神。
归音诀不只是声音,它能穿透意识,改变空间。我们演奏时,天地也在听。突然停下后,人就跟不上了。就像从水里猛地冒出头,耳朵嗡嗡响,看不清东西。
我没时间等他们。
我看向战场中央,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敌人撤得太整齐了。
不是乱跑,不是逃命,而是一队接一队,有序后退。他们的脚步很准,每一步都踩在裂缝的关键点上。更奇怪的是,他们越聚越多,最后在广场中间围成一个大圈。
那个位置,正是当年“归音塔”的地基。
这不是败退。
是集合。
是某种仪式要开始了。
我立刻放出灵识。意识扩散出去,覆盖百米。石板贴在胸口,温热让我清醒。它像一根锚,帮我稳住自己。
灵识扫过去,我心头一紧。
地面的裂缝在动!那些裂痕慢慢延展、交错,好像地下有什么东西在推石头。碎石被挤开,露出下面一层暗红色的土。那是混着古老符灰和干涸血液的东西,闻着恶心。
就在那红土上,纹路一点点出现。
一圈,两圈,三圈……同心圆向外扩,每一圈间隔七寸。图案复杂又对称。这不是现代修士能画出来的,是远古时代的阵法。
天上也有变化。
淡紫色的细线从四面八方飘来,缓缓汇向圆心。它们不发光也不发热,但只要灵识靠近,就能感觉到能量在积聚。这种波动我很熟——是召唤阵启动前的征兆。
他们在叫帮手。
也许更准确地说——他们在唤醒某个沉睡的东西。
我转身,压低声音:“撤。”
没人动。
他们还在归音诀的影响里。
“听我说!”我冲上前,一把抓住魏沉的肩膀使劲摇,“他们没输!他们在等!所有人立刻后退三十米,躲到废墟后面,不准看那个方向!”
这一声像炸雷,终于把魏沉惊醒了。他抬头,瞳孔一缩。苏葵这时也回神,脸色惨白,一眼看到远处成型的符阵,立刻明白过来,扶起赵临,踉跄着往石柱后躲。
陈岩拔刀,但他没往前冲,而是转身背对我们,横刀在前,摆出防御姿势。他知道,现在最危险的不是正面。
阿哲咬牙启动q-7的牵引系统,机械臂喷出蓝火,拖着他滑向掩体。他自己一边退一边猛敲终端,想连回总部,但信号已经断了。
我们刚躲到一堆碎石后,地面突然震了一下。
不是地震,也不是爆炸。这一震来自极深的地底,带着一种特别的节奏——七下一组,间隔精确到毫秒。这个节奏……跟我之前感受到的归音完全一样!
但不一样的是,这个节奏压人。
每一下都像锤子砸脑门,耳朵嗡鸣,胸口闷,呼吸困难。我抱紧石板,发现它也开始同步震动——不是自己动,是被迫跟着!
接着,空气中响起一声低吟。
然后,那个人出现了。
他没有脸,也没有清晰的身体。全身是扭曲的光影,像阳光透过碎玻璃照下来的影子。他脚落地的地方,地面立刻裂出七道缝,每条裂缝边缘泛着暗红光。
他走得很慢。
但每一步,空间都在变形。空气颤动,光线弯曲,连时间都好像变慢了。耳边有一种很低的嗡声,几乎听不见,却让耳膜疼,胸闷。
q-7警报响了一声,屏幕闪两下,直接黑了。
赵临拼命拍终端,也没用。他抬头看我,摇头,眼里全是绝望。
我知道问题在哪。
对方的存在本身就在干扰灵力。不只是机器失灵,我们的感知也被压制。刚才还能用灵识探查,现在一放出去就像撞墙,反弹回来还带着痛。
我把石板贴紧胸口。
这次它不再是工具,而是一道屏障,帮我挡住那种压迫。我能感觉它越来越烫,但它没失控。它在抵抗那个新来的频率,像一面盾,替我挡下一次次冲击。
我心里问:他也用了归音诀?
石板震了一下。
七音本该是开启之律,是引动天地、打开封印的钥匙。可眼前这个存在的七音是反的——他是把力量往下压,不是往上引。他在破坏平衡,不是恢复秩序。
我想起刚才那一击。
我们六个人,以石板为核心,把灵力注入归音诀,形成共振波,打乱了敌方首领的节奏。那时我以为我们赢了。
但现在看来,他不是被打乱——他是学会了。
他听见了我们的音。
记住了每一个音符,每一次共振,甚至我们之间怎么连接。
现在他带来的这个存在,就是冲着“归音”来的。
它不更强,是更懂。
它知道我们怎么发力,怎么配合,怎么靠节奏赢。
它来得正好,在我们以为赢了的时候出现。
不能再用一样的方式了。
我闭上眼,深呼吸。
一次,两次。
我把注意力收回来,放进身体里。石板还在震,但我不能一直靠它。它能护我一时,护不了所有人。如果我们继续按原来的节奏走,只会被提前抓到,反过来攻击我们。
睁开眼,我看向远处。
那个光影还在前进。
他走得慢,但每一步都让地面陷得更深。联盟的三层防线,在他面前像纸一样,连一秒都挡不住。有人扔符咒,抬手就被无形之力震得跪下;有人拉弓,箭没射出,弦先断;两个阵法师想联手布阵,咒语没念完就被弹飞,吐血倒地。
没人能出手。
我抬起手,掌心向前,做了个停止的手势。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他们在等我说话。
可我现在不能下令进攻。
我们现在面对的是“理解”。敌人已经看穿了我们的方法。如果再按老节奏来,只会被打断,甚至被利用。
必须变。
我握紧石板,手指发白。它还在震,但节奏变了。不再是稳定的七下,而是忽快忽慢,像在模仿对方,又像在挣扎。
它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那就只能我自己来。
我慢慢蹲下,把石板轻轻放在地上。它碰到地面的瞬间,周围的小石头跳了一下。我伸出手指,在土上画了一条线。
只是一个数字。
七。
我盯着它。
归音诀说:“七音齐鸣,门将自启。”千百年来,所有人都相信,只要凑齐七种频率,就能打开通往“天籁之境”的门。
可现在,门没开。
反而有人拿着同样的钥匙,从另一边推。
如果七是答案,那我们是不是一直在问错问题?
风吹灰扑在我脸上。我抬手擦掉。
那个光影已经走到原来塔门的位置。他停下,抬起一只手。没有动作,没有念咒。但他周围的空气开始旋转,形成向下的漩涡,把地上的碎石、断刀、残符全都吸进去。
然后,漩涡中心亮了。
一道光柱从地下升起,颜色暗红,边缘带紫。它不朝天,而是斜着插进大地。
我认得这个术式。
是反向归音阵。
他们不是在召唤谁。
是在唤醒什么。
我猛地抓起石板站起身。
不能再等了。
可我能做什么?
我不能让人冲上去。
不能让他们再试一次老方法。
唯一的出路,是找到新的音。
不是七,也不是四或五。
是没人用过的那一声。
我张嘴想喊,却发现喉咙干,发不出声。
就在这时,石板突然发烫。
不是震,是烧。
烫得我差点松手。
低头一看,石板表面浮出一行字。
古老的文字,我不认识,但能读懂。
“音始于静。”
我愣住。
静?
现在哪有静?
四周是塌的房子,是扭曲的空间,是逼近的敌人,是同伴粗重的呼吸和机器烧坏的声音。
可就在这一刻,我忽然明白了。
所有的节奏,都是从无声开始的。
敌人听得见我们的音,是因为我们出了声。
如果我们不出声呢?
如果我们……先停下来?
我深吸一口气,举起手。
所有人都看着我。
我没说话,只是慢慢放下手,做了个“等”的手势。
然后,我闭上了眼睛。
世界一下子安静了。
我不听风,不看光,不探能量。我把所有注意力收回来,感受心跳,感受血液流动,感受石板在手心的温度。
七音能共鸣,是因为它模仿了生命最基本的律动——心跳、呼吸、脉搏……可这些,最初都来自寂静。
胎儿第一次心跳之前,是一片虚无。
宇宙第一声震荡之前,是永恒的沉默。
我想起小时候师父教我的第一课。
“孩子,你想学会唱歌,先要学会闭嘴。”
那时我不懂。
现在我懂了。
真正的音,不在外面,不在技巧,不在力量。
在静中生。
在无中起。
我缓缓松开手,让石板平放在膝上。
我不再控制它,不再逼它发出节奏。
我只是坐着,像块石头,像棵树,像粒尘埃。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敌人的脚步越来越近。
我依旧不动。
忽然,石板轻轻震了一下。
很轻,像叶子落地。
第二下。
第三下。
不是七音,也不是任何已知的节奏。
它自己在跳。
像回应某种更深的呼唤。
我睁开眼。
眼里没有怕,没有急,只有一片清明。
我抬头,看向那个光影组成的存在。
他停下了。
好像也感觉到了什么。
我轻轻开口,声音不大,却传遍战场:
“你听见了吗?”
风停了。
灰落了。
整个世界,陷入了一秒的绝对寂静。
然后,从石板深处,传来第一声——
不是音,是静的回响。
是万物诞生前的那一息。
是我们从未听过,却一直藏在心底的——
第八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