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风从海面吹来,带着一丝凉意。咸湿的气息裹挟着远处浪花拍岸的声音,在宿舍楼间低低回荡。我站在三楼宿舍窗前,手指轻轻抚过木匣上的铜扣。那铜扣已被岁月磨得发亮,边缘微微泛绿,像是长了层薄薄的铜锈,可触手却温润如玉。它还是温的,像是昨夜那阵共振还没完全散去——那一瞬,整栋楼仿佛在呼吸,地板轻颤,墙壁嗡鸣,连空气都变得粘稠而有节奏。
我没急着打开木匣,只是将胸前的引灵石贴得更紧了些。这块石头通体灰白,表面布满细密裂纹,像是一道未完成的星图。它正随着我的心跳微微起伏,节奏平稳,但比平时快了半拍。这并非紧张,而是一种近乎共鸣的回应。就像昨晚,当我在梦中听见地底传来低沉吟唱时,它也曾这样震颤过。
这所学校,的确不一样。
晨光斜照进走廊,水泥地面映出斑驳光影。下楼时,周临川正蹲在楼梯拐角处调试他的仪器。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卫衣,袖口卷到手肘,露出一截结实的小臂。地上摊开着一台便携式地震波记录仪,连接着几根探针,插进墙角瓷砖的缝隙里。他头也没抬,只用下巴朝地上一点:“你踩这里。”
我低头看去,那里有一道极细的裂纹,几乎与瓷砖本身的纹理融为一体,若非刻意观察,根本无法察觉。可当我凝神注视,却感到一股微弱的波动自地下传来,如同脉搏般缓慢跳动。
“你昨晚也感觉到了?”他问,声音压得很低。
“嗯。”我点头,“不是地震波,也不是机械震动。”
“频率接近地脉谐振。”他低声说,手指飞快地在平板上记录数据,“振幅不大,周期稳定,像是某种规律性能量释放。我已经连续三天捕捉到类似信号,每次都集中在凌晨两点十七分前后,持续约四十三秒。”
我没再多言。走过那道裂缝时,脚步放得很轻。有些事现在还不能说,也不该由我来说。比如,我知道这不是自然现象;比如,我能感知到那股波动中藏着某种“意图”——不是攻击性的,更像是试探,或是唤醒。
体能测试选拔赛是上午九点开始的,在体育馆后场的综合训练区。通知说是为校运会选拔种子选手,实际上不少武术社的老生都来了,穿着统一的黑色练功服,动作利落,眼神锐利。他们三五成群站在一起,低声交谈,偶尔投来打量的目光。
陈砚也在观众席上,手里拿着一个小本子,一直在写什么。她戴着眼镜,镜片反着光,看不清眼神,但从她笔尖的速度来看,记下的绝不仅仅是成绩。她看见我进场,抬手打了个招呼,嘴角微扬。
比赛项目包括短跑、攀爬、障碍穿越和反应测试。前两项我没刻意表现,成绩中上。真正引起注意的是第三项——十米高墙翻越接三连跳台,中间还要穿过晃动的绳网阵。
第一个上场的是武术社的大三学长赵承志,曾在省大学生武术锦标赛拿过器械组亚军。他助跑几步,起跳有力,手掌稳稳搭住墙沿,腰腹发力翻转,落地时膝盖微屈缓冲,动作干脆利落,用时四十二秒。现场响起一阵掌声。
轮到我的时候,裁判提醒:“注意安全,别硬撑。”
我点头,站到起跑线前。
呼吸沉下来,心神收拢。白泽教过我一句话:“步无形,影无踪,意到则身随。”我不是为了赢,而是想试试,在不暴露灵力的情况下,能不能把身体潜能推到极限。毕竟,真正的强者,不该依赖外力,而应驾驭自身。
起跑后我没有加速冲,而是保持均匀节奏。接近高墙时,脚尖一点地面,借力跃起,手掌搭上墙沿的瞬间,腰腹发力翻转,整个人像片叶子般飘过去。
绳网阵最难的是平衡。那些绳子看似静止,其实随着风微微摆动。普通人会靠视觉判断落点,我则闭了半秒眼,用灵识感知每一根绳的张力变化。左脚踏出,右脚跟进,三步穿行,未碰一根。
最后一段跳台间距大,一般人选择助跑跳跃。我却在第二台停下,深吸一口气,双臂展开如翼,然后轻轻一跃——不是跳,更像是滑翔了一瞬。
落地时几乎没有声音。
计时器停在三十一秒七。
全场安静了几秒,随后爆发出议论声。有人喊:“这怎么可能?去年冠军才三十五秒!”
裁判反复核对录像,确认无误后宣布成绩有效。
我没回应任何提问,只喝了口水,坐到场边休息。几个参赛者围在一起低声讨论,目光时不时扫过来。我能听清他们的对话片段:“他最后那段根本不像人在跳……”“你看他落地前那一下,重心偏移了03度,但居然没摔倒。”“他是不是用了什么特殊呼吸法?”
中午刚回宿舍,手机就响了。班级群里有人发了视频片段,标题写着:“新生刘思语破纪录,疑似练家子”。
接着又跳出一条私信:
“你在用某种呼吸法控制身体吧?最后那段跳台,你的横膈膜起伏频率和重力加速度同步了。”
是陈砚。
我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节奏。”
她很快回复:“可你的节奏,好像能让空气变轻。”
下午我去医务室,听说早上有个男生模仿我在赛场上的步伐练习,结果头晕摔倒,呕吐不止。医生检查不出问题,只说是过度紧张导致的神经紊乱。
我在门口等他出来,递了瓶水。
“别急着学别人的样子。”我说,“你知道青蛙为什么跳不远吗?”
他摇头。
“因为它只想模仿蚱蜢的动作,却不知道自己腿里的劲是从哪儿来的。”
他愣了一下,接过水,低声道谢。
那天晚上,我在群公告里发了一条消息:
“如果真想提升专注力,不妨试试每天早晨静坐五分钟,闭眼听自己的呼吸。不用调息,不用想象,就听。听到杂念,让它过去;听到心跳,也让它过去。五分钟后睁开眼,看看世界有没有变得清楚一点。”
消息发出后,群里沉默了几分钟,然后陆续有人回复“收到”“明天试试”。还有人问:“这个方法有用吗?”我只回了一句:“试试才知道。”
第二天体育部老师找到我,说校领导想见一面。
见面地点在行政楼一间小会议室。对方没提比赛的事,而是问我平时怎么保持状态。
“就是规律作息,加上一点自我调节。”我说。
“有没有考虑过分享经验?比如办一场讲座?”
我摇头:“方法太个人,不适合推广。”
对方笑了笑:“那换个方式呢?非正式交流,主题不限,就讲讲你是怎么做到冷静应对高压环境的。”
我想了想,点头:“可以。但内容得由我定。”
“当然。”
走出办公楼时,阳光正好。我摸了摸口袋里的静心符笔,金属外壳贴着手心,凉而踏实。
回到宿舍,周临川正在整理数据图。他抬头看我:“听说你要开讲座了?”
“还没定内容。”我说。
“建议你谈谈‘感知延迟’。”他指着屏幕,“昨天你过绳网的时候,动作比视觉反馈慢02秒,但更稳。这不是失误,是主动压制反应速度来换取控制精度。,这是一种高级控制模式。”
我看着他,没说话。
他笑了笑:“我不追问来源。但如果你讲这个,会有人听懂。”
当晚,我去图书馆,调出了学校建校初期的地基图纸。翻到第三卷时,一张泛黄的平面图引起了我的注意——主教学楼地下三层,标注着一组环形结构,线条规整,呈北斗七星排列。
正当我准备拍照存档时,胸前的引灵石忽然颤了一下。
很轻微,像被风吹动的铃铛。
我合上图纸,起身离开。经过一楼大厅时,看到公告栏更新了一条通知:
【科研动态】b栋实验室本周将进行高频电磁场干扰测试,请相关师生避开晚间时段使用精密设备。
日期是今天。
我盯着那张纸看了一会儿,转身走向物理楼。
楼道里灯光通明,门禁刷卡正常。我在实验区外站了几秒,没有进去。但我知道,周临川一定在里面。
果然,拐角监控探头转动的间隙,我看到他站在窗口,手里拿着一台小型接收器,正对着天花板某处调整角度。
他察觉到我,转过头,举起杯子示意。
我也抬手回应。
那一刻我们都没动,也没说话。
但他手中的仪器屏幕上,一条原本杂乱的波形,突然变得平滑起来,就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抚平了。
我转身离开,脚步比来时快了些。
走到校园林荫道尽头,月光斜照在石板路上。从怀里取出那本《归藏志补遗·子部》,封面依旧模糊,但触手时有种熟悉的温热感。
翻开第一页,墨迹缓缓浮现一行字:
“知微者不争,御气者不喧。”
我还没看完,远处传来脚步声。
抬头一看,陈砚抱着笔记本朝这边走来,眼镜片反射着路灯的光。
“我就知道你会来这儿。”她说,“你是不是也发现了?这学校的地下,有时候会唱歌。”
我望着她,没有否认。
“不只是歌声。”我说,“那是地脉在共振,像某种古老仪式的余音。”
她点点头:“我录到了。频率在783赫兹左右,接近舒曼共振,但带有明显的调制痕迹。而且……它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增强一次,像是在等待什么。”
“或者,唤醒什么。”我轻声补充。
她忽然笑了:“所以你才在比赛中那样做,对吗?不是为了赢,是为了‘回应’。”
我没有回答,但心里明白——那一跃,并非单纯的身体极限突破,而是以血肉之躯,短暂接入了这片土地的律动。
几天后,武术社发起了一场名为“同道切磋”的非正式比武大会,名义上是增进交流,实则是想探探我的底细。规则很简单:自由报名,三局两胜,禁止使用危险动作,友谊第一。
我本不想参加,但赵承志亲自来找我:“大家都想知道,那天你到底用了什么方法。如果你不来,只会让猜测更多。”
我最终答应了。
比赛安排在周末傍晚,地点设在旧训练馆。场馆不大,木质地板因年久失修略有松动,四周挂着褪色的太极图和拳理箴言。十几名学生围坐在两侧长凳上,有人举着手机直播,气氛既紧张又热烈。
第一场是热身性质的对抗,由两名大二学生进行基础套路对练。他们打得中规中矩,看得出训练扎实,但缺乏灵性。
第二场轮到我,对手是武术社新晋骨干李昭,擅长南拳,爆发力强。
裁判一声令下,他立刻抢先进攻,一记直拳直取面门。我没有后退,反而迎上前半步,右手轻拨其腕,左手顺势按住肩井穴附近肌肉群。这一招看似简单,实则改变了他发力的轴线,使整套动作失去平衡。
他踉跄一步,迅速调整姿态,改攻为守。
“你刚才做了什么?”他喘着气问。
“我只是帮你找到了重心。”我说,“你的力量都在腿上,但意识卡在胸口,所以出拳总差半寸。”
他皱眉思索,再度进攻时明显放缓节奏。这一次,我未再打断,而是引导他完成一套完整的攻防转换。
结束后,他擦了擦汗,认真道:“谢谢你,不是打败我,而是教会我怎么打。”
第三场对阵的是赵承志本人。他知道我不想伤人,便提议改为“意境对决”——不求胜负,只求彼此启发。
我们站在空旷场地中央,相距三步。
他缓缓起势,虎步生风,拳意如山。我能感受到他体内气血奔涌,筋骨齐鸣,已达外练巅峰。
我没有摆架势,只是静静站着,呼吸绵长。
他忽然一笑:“你不打算动?”
“动与不动,皆在一念。”我说,“你想打的是我,还是你自己?”
他一怔,随即收拳,抱拳行礼:“受教了。”
全场寂静片刻,随后掌声雷动。
赛后,我并未离开,而是留在馆内,组织了一场小型分享会。我演示了几种基础调息法,讲解如何通过呼吸调节神经系统,又示范了“感知先行”的训练方式——闭眼行走绳索、盲听脚步节奏、单足站立感知重心迁移。
“真正的强大,不是压倒别人,而是看清自己。”我说,“你们每个人都有潜力,只是还没学会倾听身体的声音。”
一周后,体育部悄悄设立了一个“潜能开发兴趣小组”,由我牵头,每周一次集训。参与者越来越多,不仅有武术社成员,还有田径队、舞蹈社甚至物理系的学生。
他们在日记中写道:“原来跑步也可以像冥想。”“我第一次感觉到肌肉是在‘说话’。”“昨天我闭眼走完一段台阶,竟然没摔。”
而我始终记得那个夜晚,陈砚对我说的话。
“你知道吗?”她望着星空,“这所学校的设计,可能根本不是为了教学。”
“那是为了什么?”
“镇压,或是守护。”她轻声说,“而你,可能是被选中的人。”
我没有反驳。
因为就在昨夜,我又听到了那阵歌声。
它从地底升起,穿过混凝土与钢筋,轻轻叩击我的胸膛。
引灵石滚烫如火。
而在《归藏志补遗》的最新一页,浮现出新的文字:
“星位已动,门户将启。执符者行于暗夜,终将迎来破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