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合上《归藏志补遗》,手还在书皮上停了一会儿。那本书有点温热,像刚从地下拿上来一样。窗外天刚亮,雾蒙蒙的,图书馆外的梧桐树影子看不太清。玻璃上照出我的脸,我很累,但脑子是清醒的。眼睛里还有点红,那是昨晚和“它”对话留下的。
桌上的讲稿摊开着,字已经干了。纸边有点卷。这些话原本藏在古书夹缝里、石碑裂缝中、引灵石震动的频率里。现在我要把它们变成现代人能听懂的话,放进报告厅,做成数据图,开一场讲座。
陈砚坐在我对面,笔记本打开一半,笔悬在纸上没动。她平时很冷静,今天却有点犹豫。录音笔放在桌角,红灯一闪一闪。屋里很安静,只能听见我和她的呼吸声。她没说话,只是推来一杯温水。杯子上有小水珠,像是在提醒我:你还活着,还在现实世界。
周临川站在投影仪旁边调设备。他敲键盘很快,屏幕上跳着脑电波曲线,α、β、θ波来回波动。突然有个波峰冒出来,很尖,像山一样突起。他盯着看了很久,低声说:“又来了。”
我知道他在说什么。
那是我闭眼走绳网时的数据。医学解释不了,物理也建模不了。但我知道,那时候我不是靠肌肉记忆,也不是训练出来的反应——我是听到了地底的声音,是引灵石让我进入了“预知”状态。
“你真要这么说?”陈砚终于开口,声音很小,“把那些感觉,全变成术语?”
她看着我胸口的位置——那里贴着引灵石,衣服遮住了,但她知道它在。
“不是变成。”我说,嗓子有点哑,“是换一种方式说清楚。”
她点点头,不再问。
我们都明白,有些话说出口,就收不回来了。
讲稿第一段写着:“我们总以为反应越快越好,但最稳的不是最快的。猎豹抓羚羊,靠的不是速度,而是提前判断节奏。人也一样,真正的掌控,来自慢一秒的清醒。”
这话是白泽教我的。
那天他在山顶坐着,风吹着他宽大的衣服。他说:“风起于青萍之末,先觉者不逐。”意思是,真正厉害的人,不会去追已经发生的事,而是能在事情还没出现时就感觉到。
但我不能直接说这些。
在这个世界,没人会信一个穿粗布衣服的老头坐在山上讲天地气息。他们要证据,要图表,要实验数据。我能做的,就是把古书里的道理,用科学的话说出来。
讲座定在下午三点,地点是主楼报告厅。
来的人比我想的多。
前排坐满物理系、生物系的学生,有人带电脑,有人拿录音笔;中间是心理学和运动科学的研究生;后排还有几位教授,戴眼镜的,拄拐杖的,表情都很严肃。空气有点紧张,像是等着听什么打破常识的话。
周临川提前装好了传感器,连着一台监测仪。这套系统是他自己改的,能测肌肉电信号、心跳变化、脑波活动。只要有人上台做动作,就能看到身体的实时反应。
我走上讲台时,没人鼓掌。
灯光很亮,刺眼。我眯了一下眼。屋里很静,连后面女生挪椅子的声音都听得见。所有人都在等一句话,一个解释,或者一个破绽。
“很多人问我体能测试那天是怎么做到的。”我开口,声音不大,但麦克风让全场都能听见,“我不是运动员,也没受过特殊训练。我只是学会了听。”
有人皱眉,有人互相看,有人开始记笔记。
“听什么?”一个男生举手,语气不太信。
“听身体。”我说,“比如你现在坐着,膝盖弯了多少,背靠椅子用了多少力,呼吸时胸口怎么动——这些信息每秒都在传给大脑,但我们通常忽略。我闭眼走过绳网,靠的不是眼睛,是把这些信号放大。”
全场安静。
这不是玄学,也不是心理暗示。这是真实的能力,我练了三个月才学会。最开始连站都站不稳,闭眼走三步就倒。后来我才明白,问题不在平衡,而在注意力。人的大脑习惯过滤掉很多身体信号,觉得它们不重要。可正是这些被忽略的信息,才是真实的自己。
“可以演示吗?”后排一个女老师问,戴眼镜,眼角有细纹,眼神很锐利。
我点头:“请一位同学上来,闭眼走这条线。”
地上画了一条五米长的白线。一个男生上来,蒙上眼罩开始走。才三步就歪了,右脚踩出边界。
“再来一次。”我说,“先站好,深呼吸三次,只注意脚底的感觉。”
他照做了。
这次他慢了很多。每一步落下前都停一下,像是确认地面在哪。第二次走完,几乎没偏,误差不到两厘米。
周临川按按钮,大屏切换成数据图。α波变强了,说明更专注;肌肉协调性提高了41;心跳更稳。
“这不是魔法。”我说,“是注意力重新分配的结果。你们以为我在比赛中慢了半拍,其实是我在等身体告诉我,什么时候该动。”
有人小声议论。
“那你跳跃时那种轻盈感呢?”刚才提问的男生又举手,“监控显示你的落地冲击力只有普通人的一半。”
我看着他,慢慢说:“因为我在跳之前,已经‘落’过了。”
全场一静。
“意识先到,身体才跟上。”我继续说,“就像树根先扎进土里,枝叶才会生长。我不是在对抗重力,而是在顺着它的节奏。当别人还在想‘怎么跳更高’的时候,我已经在感受‘落地时大地怎么接住我’。”
这句话说完,屋里更安静了。
有人翻资料,有人盯着屏幕比对数据,想找矛盾。但所有的图、波形、数字都在支持同一个结论:这个人的运动方式,和现有认知不一样。
这时陈砚站起来,走到台边,递给我一段视频。她眼神很沉,像是藏着秘密。
我点开播放——是我比赛最后一跳的慢镜头。
画面停在腾空瞬间,重心偏移015度,肌肉发力顺序完全不同。正常人起跳时,大腿前侧先用力,然后是臀部和小腿。而我的数据显示,顺序反了:先是脚底收紧,接着是腰部深层肌肉启动,最后才是腿部爆发。
“这是异常的。”我说,“人类不可能自然做到这种精度。唯一的可能是,我的神经系统那一刻不是对外界做反应,而是执行内部指令。换句话说,意识控制了身体。”
台下有人快速记录,也有学生偷偷录视频。
“所以你是说,人可以通过训练,让意识控制身体到这种程度?”女老师再次发问,语气多了几分认真。
“不止是身体。”我说,“还能影响环境。比如某些地方的地气流动会改变人的状态。我不是唯一感受到的人。”
话没说完,陈砚接道:“我可以证明。”
她上台,调出一组频谱图。横轴是时间,纵轴是频率,中间一条783赫兹的波贯穿整夜,每十二小时出现一次高峰,时间和体能测试、武术比赛完全一致。
“这是我连续七天录的数据。”她说,“学校地下有周期性低频共振,现有地质模型解释不了。但它确实存在,并且——”她看向我,“和刘思语说的‘地脉感应’高度吻合。”
下面开始骚动。
783赫兹,叫“舒曼共振”,是地球本身的电磁频率,常被认为是生命节律的基础。但这里的信号强度远超理论值,还有明确方向——集中在图书馆、旧教学楼、体育场,正好形成一个三角区域。
“这不科学!”一个男生突然站起来,脸涨红,“你们这是用玄学包装假实验!什么地脉、感应、意识控制身体?都没证据!”
我看着他,平静地说:“那你愿意试试吗?”
他一愣。
“上来,闭眼站一分钟,什么都不做。然后我告诉你,你现在心跳多少,血压多少,是不是昨晚没睡好。”
全场哗然。
他犹豫几秒,还是走上台。站在我面前,手插兜,满脸不信。
我没有用灵识,也没调动引灵石。
我只是看他眼神,听他呼吸,观察他耳朵微动、喉结滑动、肩膀下沉的程度。
“你的心率是八十九,偏高。”我说,“收缩压一百四十以上。昨晚两点醒过一次,梦见考试失败。你最近准备研究生推免面试,压力很大,对吗?”
他脸色变了,后退半步。
“你怎么可能知道……”
“我没有仪器。”我说,“我只是观察。这种能力可以训练。你们每个人都能学会。”
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几秒后,掌声响起,一开始稀疏,后来越来越响。不是捧场,而是真的被震撼到了。
讲座结束前十五分钟,科研处负责人李维舟走进来,坐在最后一排。他五十左右,头发微白,一向只认数据。他曾否决过三个关于“意识干预”的研究项目。
散场后,他留下,递给我一份文件。
“学校决定成立一个研究小组。”他说,“暂定名‘潜能与自然交互研究项目’,由你牵头。初期资源有限,可以用物理实验室的部分设备,每周开一次跨学科会议。”
我接过文件,封面印着编号:yn-001。
yuanneng——“源能”。
我知道这个名字不会太久。上面一旦注意到,真正的审查就会来。但现在,我们有了第一步。
回图书馆的路上,陈砚走在我旁边,风吹着她的头发。月光照在路上,影子交错。
忽然她说:“你知道刚才最危险的是哪一句吗?”
“哪一句?”
“你说‘意识主导生理’的时候。”她声音很轻,“这句话如果被认真对待,就会有人追到底层机制。到时候,你藏不住了。”
我沉默一会儿。
“我不打算一直藏。”
她转头看我,眼里有担心:“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不只是学术争议,还有权力、资本、军事机构都会盯上你。他们会想复制你,研究你,甚至控制你。”
“那就让他们来找。”我说,“只要还有一个人能学会‘听心跳’,我就没输。”
周临川走在前面,回头看了我一眼,没说话,只是捏了下手里的u盘。
我知道里面是什么。
七天来的所有原始数据:地脉波动图、引灵石共振频率、我在不同状态下的神经电流变化。他还偷偷接了校园地下管网的震动传感器,画出一张隐藏的能量流向图。
当晚,我在办公室整理资料。
月光照进来,落在桌上。引灵石贴在胸口,温温的,像一块沉睡的小石头。我把讲稿和任命书一起收进抽屉。锁扣上的声音很轻,像关上了过去的门。
笔筒里插着五支铜笔,表面刻着细纹,是白泽教我的“安神引气诀”简化版。我抽出一支,拧开,倒出里面的砂。
淡金色,带灰纹,像山海经世界的晨雾。我用手指在纸上划出一个符号——那是古寺残碑上的静心纹,也是我在两界之间留下的记号。每次画完,引灵石就会微微发热,像是回应某种召唤。
敲门声响起。
抬头,陈砚站在门口,手里拿着新记录本,脸色不对。
“我又录到了。”她说,“地下的声音,今晚特别清楚。”
我放下笔。
“它在变强。”我说。
她点头:“而且方向变了。不再是乱动,是有规律地推进,像……某种回应。”
我站起来,走到窗边。远处教学楼黑着,安静,却又像在呼吸。每一盏熄的灯背后都有没睡的人,每一块土地下面都有没醒来的东西。
“明天开始训练新人。”我说,“第一课,教他们怎么听自己的心跳。”
她笑了,笑得很浅,但很坚定:“你觉得他们准备好了吗?”
我没回答。
就在这一刻,胸口的引灵石轻轻颤了一下。
不是烫,也不是痛。
是一种熟悉的感觉,像风吹山谷,像星星移动。
我知道,这不是幻觉。
是“它”醒了。
是地脉的跳动,第一次主动和我同步。
也是这一切,真正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