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浩的遗体被法医们小心翼翼地抬上运尸车,送往中心进行更详细的解剖检验。技术小组的同事们已经穿戴整齐,开始对301室进行地毯式搜查,不放过任何可能指向“极乐庵”论坛和那个神秘“庵主”的蛛丝马迹。空气中那股甜腻的香薰味混合着消毒水的气味,形成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沉闷感,像是有什么东西压在胸口,让人喘不过气。
陈默独自站在房间中央,死者张浩坐过的那把椅子已经被标记取证带走,原地只留下一圈白色的粉笔痕迹。他没有参与现场的物证搜查——那些细致的工作有更专业的同事负责。他闭上双眼,将全部心神沉入刚刚觉醒、还不太熟练的灵官感知之中。
自从上次案件后,周五爷传授的法门他一直在练习,但真正用在实战中这还是头一回。他能感觉到胸口那枚琉璃珠传来温润的凉意,如同定海神针般帮助他稳定心神,抵御着现场残留的混乱气息。他小心翼翼地扩张自己的感知,像是在浑浊的水中张开无形的触角,去捕捉那些肉眼不可见、仪器也探测不到的能量残留和……情绪碎片。
普通警员在这里感受到的只是诡异和矛盾,但在陈默的感知世界里,这个房间呈现出截然不同的景象。
空气中弥漫着两种截然不同的“味道”。一种浓烈到几乎化不开,是甜腻到令人作呕的“愉悦”残渣。这种情绪能量如同彩色的、粘稠的油污,附着在墙壁、家具,尤其是那把曾经放置过椅子的地板上,散发着一种虚假的、强行催生出的狂欢气息——这无疑就是张浩脸上那诡异笑容的源头。
而另一种,则更加隐秘,也更加让陈默心悸。那是一种……“空”。一种被强行剥离、抽取后留下的“真空”地带。尤其是在张浩尸体原本所在的位置,这种“空”的感觉尤为明显。仿佛那里原本充斥着某种强烈的负面情绪——极致的恐惧、痛苦、挣扎——却在某个瞬间,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硬生生地、干净利落地“抽走”了,只留下一个情绪上的“空洞”,以及周围那层虚假的、浮于表面的“愉悦”外壳。
不是简单的恐惧被愉悦覆盖或压制,而是……恐惧被“吃掉”了,只留下愉悦的空壳?这个想法让陈默不寒而栗。
他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这种感知极其消耗精神力,而且需要直面死者临终前最极端的情绪残留,对心智是巨大的考验。他强忍着不适,将感知聚焦在那个“情绪真空”的核心点,尝试着进行更深层的“共感回溯”。
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变幻。现实的房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模糊而晃动的光影……
他“看”到张浩坐在椅子上,脸色潮红,眼神狂热而迷离,手中紧紧握着那个残留着暗红色液体的杯子,口中喃喃自语,重复着论坛帖子里的狂热词句,充满了对“极乐”和“庵主”的无限向往。然后,他仰头喝下了杯中的“圣药”。
药效迅速发作。张浩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脸上露出极度痛苦和恐惧的表情,眼球凸出,手指死死抠住椅子扶手,青筋暴起——这是身体本能对致命威胁的反应,是极致的恐惧!
但紧接着,异变发生了。
一股无形的、冰冷而贪婪的吸力,不知从何处而来,如同一个高效的吸尘器,精准地作用在张浩的头部。陈默“看”到,代表张浩恐惧情绪的、灰黑色的能量流,如同烟雾般被强行从他七窍中抽离出来,迅速消散在虚空中某个不可见的“通道”里。
随着恐惧被抽走,张浩脸上的痛苦表情瞬间凝固、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放松、空洞的“愉悦”。因为支撑“痛苦”的底层情绪“恐惧”不见了,那种被药物强行催生出的、浮于表面的“极乐”感失去了对抗的力量,彻底占据了主导,从而呈现出那种扭曲到极点的狂喜笑容。他的身体依旧保持着恐惧时的僵硬姿态,但内在的“情绪”已经被掏空了一部分。
就像一个被吹到极限、然后突然被戳破一部分的气球,剩下的部分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膨胀和空洞的形态。
回溯景象戛然而止。
陈默闷哼一声,踉跄后退两步,脸色煞白,大脑如同被针扎般刺痛。这种强行窥探死者临终景象的反噬极为强烈,他感觉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一阵恶心感涌上喉头。
“怎么样?”苏媛一直密切关注着他,立刻上前扶住他有些摇晃的身体,同时从随身的荷包里取出一颗清香扑鼻的丹药,“快,含服这颗清心丹,能缓解精神力透支的副作用。”
陈默没有推辞,接过丹药放入口中。一股清凉之意顿时从舌尖弥漫开来,顺着喉咙滑下,迅速抚慰着刺痛的大脑和翻腾的胃部。他深吸几口气,苍白的脸色稍微恢复了些许红润。
“恐惧……被抽走了。”陈默喘息着,声音还带着一丝颤抖,眼中残留着刚才看到的惊骇景象,“像是一种……收割。有人,或者某种东西,利用药物制造极致的正面和负面情绪,然后……专门抽取其中最‘浓郁’的负面部分——恐惧。留下的正面情绪,只是一个……空壳。”他尽量让自己的描述更准确,但那种诡异的感受实在难以用语言完全表达。
“收割情绪?”一直在旁边等待结果的赵振刚听到这个结论,粗黑的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脸上的刀疤都显得更加深刻了,“这他娘的比单纯的杀人灭口或邪教洗脑更诡异!他们要这些‘恐惧’能量做什么?当饭吃吗?”他习惯性地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语气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苏媛面色凝重地沉吟道:“赵队,在一些流传极少的邪门典籍记载中,某些古老的邪术,或者炼制极其阴毒邪恶的法器,确实需要用到极致的情绪能量作为‘燃料’或‘养分’。尤其是恐惧、痛苦、绝望这类负面情绪,其能量最为‘纯粹’和‘强大’,对一些邪物而言是大补之物。拜影教崇拜的那个所谓‘影佛’,本身就是至阴至邪之物,需要大量的负面能量供奉。这‘极乐庵’,或许就是他们收集‘资粮’的一种新方式!”她的声音清冷,但说出的内容却让人心底发寒。
陈默点了点头,感觉清心丹的药力化开,精神好了不少,他补充道:“苏媛说得对。而且,这种方式比我们之前遇到的更加隐蔽,更加高效。不像小学那个仪式,需要大规模献祭活人,动静太大,容易暴露。这种‘极乐庵’的模式,可以精准地筛选目标——那些在现实生活中感到孤独、失落、寻求刺激或精神寄托的年轻人,通过线上论坛引诱,线下投递所谓能带来‘极乐’的药物,悄无声息地在一个相对封闭的环境里完成‘收割’。张浩,可能只是众多受害者中的一个。”
这个推测让在场所有听到的人背脊都是一凉。技术小组的几个年轻警员动作都顿了一下,互相对视一眼,都能看到对方眼中的惊悸。如果真如陈默所说,存在一个隐藏在网络深处的邪恶论坛,像张浩这样的受害者绝非个例。它就像一张无形的蛛网,不断诱骗着那些心灵出现缝隙的人,向他们提供这种能带来短暂“极乐”却会最终抽干生命的“圣药”……那这将是一场蔓延在繁华都市阴影下的、无声无息的大屠杀!受害者甚至在临死前,还带着满足的笑容,以为自己找到了终极的解脱,何其可悲,又何其可怕!
“立刻通知网警部门,成立专案组,动用一切技术手段,全力追查‘极乐庵’论坛的服务器地址、管理员信息、资金流向,所有一切!”赵振刚猛地一拍大腿,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同时,协调各分局,立刻排查全市近期,嗯……就从近三个月开始算吧,所有非正常死亡案件,尤其是死因不明、死状异常,比如面带诡异笑容的独居年轻人!重点检查他们是否接触过不明药物、服用过可疑保健品,或者生前频繁访问过某些可疑网站、论坛!要快!”
命令迅速被传达下去,整个刑侦队如同精密的机器开始高速运转起来。打电话的声音、敲击键盘的声音、匆匆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打破了房间内原本沉闷的气氛,却也带来了一种山雨欲来的紧张感。
陈默走到窗边,看着楼下渐渐散去的人群和依旧闪烁的红蓝警灯,心中没有丝毫破案线索出现的轻松,反而更加沉重。张浩帖子最后那句如同谶语般的话——“魂归处,往生客栈”,再次不受控制地浮现在他的脑海。
往生客栈……它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小学仪式利用它来冲击阴阳界限,试图接引所谓的“影佛”降临;这里的“极乐庵”收割的恐惧情绪能量,最终是否也会通过某种方式,被输送到那里?拜影教到底在“客栈”经营着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那个隐藏在网络背后,蛊惑人心的“庵主”,会是客栈的新“掌柜”吗?还是说,这只是“客栈”众多业务中的一项?而那个失踪已久、亦正亦邪的韩墨,在这些事件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他是幕后黑手,是旁观者,还是……也身陷其中?
无数的疑问像乱麻一样缠绕在陈默心头。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的琉璃珠。珠子表面传来一丝微弱的、带着明确警示意味的凉意,仿佛在无声地回应着他的思绪。
这凉意穿透衣物,清晰地烙印在他的皮肤上,也烙印在他的心里。
仿佛在告诉他,张浩的死,仅仅是一个开始,是冰山浮出水面的那一角。一张更庞大、更精细、也更危险的网,正在这座城市的阴影里缓缓张开。而下一个被“极乐”诱惑、最终在虚假的笑容中被“抽空”的受害者,可能就在不远处的某个角落,对着发光的屏幕,对即将降临的命运,一无所知。
陈默的目光投向窗外远处林立的高楼,那些窗户后面,是无数鲜活的人生,也是无数潜在的危机。他握紧了拳头,感受到体内那股新生的、尚且微弱的力量在缓慢流转。路还很长,而敌人,隐藏在更深的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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技术小组的搜查工作持续了很长时间,几乎是将张浩的这间单身公寓翻了个底朝天。除了已经发现的那些明显线索外,一些更细微、更隐蔽的发现,也逐渐被整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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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戴着白手套的技术警员拿着一个证物袋走到赵振刚和陈默面前:“赵队,陈顾问,有发现。在床头柜后面非常隐蔽的缝隙里,找到了这个。”
证物袋里是几根纤细的、不同颜色的毛发,看起来不像是人类的头发,反而更像是……某种玩偶的填充纤维。
“玩偶?”赵振刚凑近看了看,“张浩一个大男人,还玩这个?”
“不一定是他玩的。”陈默盯着那几根纤维,若有所思,“记得论坛里那个‘引路人’吗?他提到过,加入‘极乐庵’的信徒,有时会收到‘庵主’赐予的‘护身符’……或许,这就是其中一种形式。”
“立刻送去化验,看看是什么材质,有没有附着什么特殊成分。”赵振刚吩咐道。
“是!”
另一边,对张浩电脑数据的恢复和深度分析也有了初步结果。网警部门的同事远程接入,提供了技术支持。
“赵队,我们恢复了部分被删除的浏览记录和聊天记录。”一名负责技术的警员报告,“张浩确实在死前频繁访问‘极乐庵’论坛,而且不仅仅是浏览,他非常活跃,发帖、回复都很多,表现出极高的狂热程度。此外,我们发现他通过加密的即时通讯软件,与一个备注为‘青灯古佛’的人有过多次联系。”
“青灯古佛?是不是就是那个‘引路人’?”苏媛问道。
“从聊天内容判断,是的。这个‘青灯古佛’负责对张浩进行初步的洗脑和引导,解答他的一些疑问,并且……最终指导他如何‘正确地’使用‘圣药’,以达到最佳的‘极乐’体验。”技术警员的声音带着一丝厌恶,“聊天记录里充满了各种心理暗示和鼓励自我毁灭的言论,非常专业,极具煽动性。”
“能追踪到这个‘青灯古佛’的真实ip或身份信息吗?”赵振刚追问。
“对方使用了多层跳板和高度加密的通讯方式,非常狡猾。追踪需要时间,而且难度很大。网警那边的同事说,对方绝对是高手,或者使用了非常专业的反追踪工具。”
意料之中的困难。对手显然不是临时起意的业余罪犯,而是有着严密组织和先进技术支持的团伙。
“继续追!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也不能放过!”赵振刚沉声道。
随着越来越多的信息被汇总,张浩生前最后一段时间的生活轨迹和心理状态也逐渐清晰起来。他是一个典型的都市孤独者,现实生活中朋友寥寥,工作压力大,与家人关系疏远。网络成为了他主要的精神寄托。在接触到“极乐庵”论坛后,他仿佛找到了“组织”,那种被接纳、被理解、甚至被“点拨”的感觉,让他迅速沉溺其中。论坛里那些关于超越世俗痛苦、追求永恒极乐的言论,正好击中了他内心最脆弱的部分。
他从最初的半信半疑,到逐渐深信不疑,再到最后的狂热奉献,整个过程就像被精心设计的程序一步步引导,最终走向自我毁灭的结局。而那个从未露面的“庵主”,在他心中已经被神化,成为了引领他走向“解脱”的至高存在。
“典型的邪教控制手段。”苏媛看着整理出来的张浩心理侧写,语气冰冷,“利用人的脆弱和心理需求,通过信息隔离、情绪操控、赋予虚假意义等方式,逐步瓦解个人的判断力和意志,最终使其心甘情愿地献出一切,包括生命。”
“而且他们还‘升级’了技术,”陈默补充道,指了指那些证物袋里的药瓶残渣和奇怪的毛发,“用上了药物和可能蕴含特殊能量的物品,使得这种控制更加直接和致命。”
现场勘查接近尾声,重要的物证都被打包带走,准备送回局里进行更进一步的实验室分析。黄色的警戒线依然拉着,但房间里的调查人员已经开始陆续撤离。
陈默、苏媛和赵振刚最后走出301室。楼道里那股混合着陈旧灰尘和残留香薰的味道依然存在,但似乎淡了一些。夕阳的余晖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照射进来,在地面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回去开会,汇总所有情况,确定下一步侦查方向。”赵振刚一边下楼一边说道,声音带着疲惫,但更多的是不容置疑的决心,“这个‘极乐庵’和那个‘庵主’,必须尽快挖出来!多耽搁一天,就可能多一个受害者!”
陈默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他回头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301室房门,仿佛还能感受到里面残留的那种诡异的“空”和虚假的“悦”。张浩的笑容,那被抽空恐惧后留下的空洞愉悦,如同一个烙印,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记忆里。
这不仅仅是追查一个凶手,而是面对一种扭曲、邪恶并且高度组织化的力量。他们以人的情绪和生命为食粮,在法律的边缘和人类认知的阴影处滋生蔓延。
坐进车里,陈默再次摸了摸胸口的琉璃珠。珠子传来的凉意似乎比之前更清晰了一些,像是在提醒他,也在鼓励他。
车子发动,驶离这个刚刚发生悲剧的小区,汇入城市傍晚的车流。霓虹灯开始点亮,繁华的夜生活即将开始,无数人在这座钢铁森林中寻找着自己的快乐和慰藉。但陈默知道,在这片繁华之下,潜藏着不为人知的黑暗。而他们的战斗,才刚刚开始。下一个被“极乐”盯上的目标,此刻或许正对着手机屏幕,露出迷茫而渴望的笑容,一步步走向那个精心编织的陷阱。
他深吸一口气,看向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眼神逐渐变得坚定。无论对手是谁,无论前面有什么危险,他都必须走下去。为了张浩,为了那些可能正在走向毁灭的无知受害者,也为了自己肩上这份突然降临的、无法推卸的责任。
夜还很长,而他们的工作,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