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那片儿,就是老城区跟新商业街搭界那块,有个鱼龙混杂的出租公寓区。天刚蒙蒙亮,薄雾还没散,空气里混着早点摊子的油烟味和垃圾箱隐约的酸味儿。一栋墙皮都掉了的六层旧楼前面,已经拉上了刺眼的警戒线。
几辆警车悄无声息地停在路边,红蓝警灯一闪一闪,把早起看热闹的居民脸上那好奇又紧张的表情照得忽明忽暗。赵振刚带着陈默、苏媛穿过人群,负责这片的刑警队长赶紧迎上来,脸色那叫一个难看,还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懵。
“赵队,你们可算来了。”队长招呼着,眉头拧成了疙瘩,“里面那现场……邪了门了。”
“邪门?”赵振刚脚步没停,一边麻利地套上手套鞋套,一边沉声问,“法医初步看了怎么说?”
“说不出来。”队长直摇头,压低了嗓门,“死的叫张浩,二十五,一个人住,是附近一家小公司的程序员,平时交际挺简单。房东早上来收租,敲半天门没人应,拿备用钥匙一开门……就瞅见了。”
几个人顺着窄得只能侧身、还堆满杂物的楼梯爬上三楼。301的房门大开着,里面勘查灯打出的强光晃得人眼晕。
“怎么死的?”赵振刚追问。
“身上没见着伤,没打斗痕迹,也不像中毒。初步判断是心脏突然不跳了。”队长的语气更怪了,“可那死者的模样……你们自个儿看吧。”
陈默和苏媛对视一眼,心里同时咯噔一下。经历过小学那档子事后,他俩对“邪门”这词儿特别敏感。拜影教那股子阴魂不散的感觉,好像并没因为韩墨跑了就消失。
一脚踏进房间,陈默眼皮就跳了一下。倒不是多血腥多乱,恰恰相反,这小小的一室一厅收拾得那叫一个干净,简直可以说一尘不染,东西摆得整整齐齐。就是空气里飘着一股子淡淡的、甜得发腻的香味,像是用了劣质香薰想盖住什么,结果混在一块儿更让人不舒服了。
客厅正当间,摆着把普通的木头靠背椅,死者张浩就坐在上面。
他穿着在家穿的便服,身子软塌塌地靠在椅背上,两只手自然耷拉着。可这种“放松”,透着一股子死气沉沉的僵硬劲儿。
最扎眼的,是他脸上那表情。
那张年轻却没啥血色的脸,嘴角咧得老大,都快扯到耳朵根了,露出两排整整齐齐的牙。那是一种到了顶点的、近乎疯癫的开心笑容,眼睛眯成了两条缝,眼角褶子都笑出来了,好像临死前那一下,看见了、感受到了什么天大的美事,那股子满足和幸福感,强得都快从脸上溢出来了。
可怪就怪在这儿。
跟这张狂喜的笑脸对着干的,是他身子的状态。露在外面的手背、脖子,皮肤是那种失血过多的惨白,还起了一层密密的鸡皮疙瘩。十个手指头尖微微蜷着,指甲盖因为可能用力抓过什么东西(也许是椅子扶手?但扶手上又没啥明显抓痕)显得有点发白。最瘆人的是他那眼睛——法医在强光下扒开他眼皮,能看到那已经散了的瞳孔最里头,还留着点说不清道不明、到了极点的恐惧,像是瞅见了世上最吓人的东西。
开心到极点的笑脸,配上一副恐惧、紧张的身体。
这两种完全拧巴着的情绪,同时定格在一具尸体上,拼出了一幅说不出的诡异画面,看得人从心底里往外冒凉气。连经验老到的法医都直嘬牙花子,半天没法在报告上下笔。
“就好像……他的魂儿在天上美呢,他的身子却在地上怕得发抖。”一个小年轻警员忍不住小声嘟囔,立刻被老刑警瞪了一眼,不敢吱声了。
可这话,正好说中了在场大多数人心里那股子毛骨悚然的劲儿。
赵振刚脸黑得像锅底,围着尸体转了两圈,沉声下令:“查他的社会关系!把他所有电子产品都查一遍!最近接触过谁,有没有精神病历或者吃过什么怪药!我必须知道他死前到底遇着了啥!”
“是!”手下人立刻忙活开了。
苏媛悄悄从她那个布包里掏出个小罗盘,指针微微打着颤,却不是指向固定方向,而是在一小块地方瞎晃悠。“气场乱得很,”她低声对陈默说,“有阴性能量残留,但……怪得很,不像平常的怨灵或者煞气,倒有点……空荡荡的、勾着人的感觉。”
陈默没吭声,眼神像刀子一样扫过整个屋子。胸口的琉璃珠传来一丝微弱的温凉,不是碰到要命威胁时那种滚烫或者冰冷,倒像是……某种共鸣似的轻微跳动。他集中精神,试着调动那刚醒过来没多久的灵官之力,眼睛蒙上了一层极淡的、一般人看不见的金色光晕。
看东西的感觉不一样了。
在“真实视野”下,屋子还是那么整洁,但空气里,却留着一些特别细微、像彩色肥皂泡破了之后留下的那种虹彩薄膜似的痕迹。这些痕迹飘飘忽忽,正从张浩的尸体上,还有屋子的几个角落,慢慢散掉。它们散发着一股子扭曲的、勾着人魂儿往下沉的波动,跟张浩脸上那开心笑容的气息一个味儿。
更让陈默心里一沉的是,他在这些快散架的虹彩痕迹最里头,抓到了一点极其隐蔽、但绝不会认错的……属于拜影教仪式特有的、又冷又脏的能量印记!就像个不起眼的签名,藏在狂欢的假象底下。
这绝不是普通的猝死,也不是简单的恶鬼害人。这背后,有拜影教的影子!而且,手法跟小学那种血哧呼啦的直接献祭完全不同,更诡异,更偏向于……控制人的精神,然后把魂儿弄走?
陈默走到书桌那儿,张浩的笔记本电脑还开着,处于休眠状态。他得了赵振刚同意,把电脑弄亮。屏幕亮了,要密码。技术警员正在那儿捣鼓。
陈默的目光落在电脑旁边一个空杯子上。杯底剩着一点点暗红色的、粘稠的液体痕迹,散发着一股混合了水果甜味和某种草药苦味的怪气。他轻轻拿起杯子,指尖碰到杯壁的刹那,胸口琉璃珠的跳动明显了一点点。
“苏媛,”陈默把杯子递过去,“瞅瞅这个。”
苏媛接过来,用手指蘸了点残留的液体,凑到鼻子前仔细闻了闻,又用根银针试了试,脸色变了变:“有曼陀罗、颠茄的成分……还有几种我不太拿得准的致幻植物,另外……有种很怪的灵性材料,像是……处理过的‘欢喜佛’愿力渣子?这东西是强效致幻剂,而且……能放大情绪。”
致幻剂?放大情绪?
陈默联想到死者那矛盾的模样,一个可怕的猜测冒了出来:凶手,或者某种东西,用这药强行放大了张浩的“开心”感觉,让他沉溺在极乐幻境里,以至于脸上笑成那样。可同时,他身子的本能,也许感觉到了极度的危险,产生了极度的恐惧。最后,在极乐和恐惧拼命拉扯之下,他的心脏撑不住了,或者……他的魂儿被什么东西“勾”走了?
这时候,技术警员成功破开了电脑密码。陈默和赵振刚立马凑到屏幕前。
浏览器历史记录干干净净,明显被清理过。但在恢复最近关闭的页面时,一个界面古怪、色调暗红、满是扭曲抽象图案的论坛页面蹦了出来。页面顶上,用一种像甲骨文又像鬼画符的字体写着几个字:
【极乐庵】
论坛里最新的帖子,发布时间就是昨天半夜。发帖人的id正是“张浩”(比对注册邮箱确认的)。帖子标题是:
【感谢‘庵主’赐予的无上法喜,我已得见真正极乐,往生净土!】
帖子内容全是狂热的、前言不搭后语的吹捧,描述了一种超越肉体、直冲灵魂深处的超级快感,说自己通过“庵主”教的“秘法”和“圣药”,总算摆脱了人间烦恼,马上就能奔向永远的幸福了。字里行间透出的那股劲儿,跟死者脸上的笑容一模一样。
而在帖子最后,有一行小字,像个签名或者地址:
“魂归处,往生客栈。”
往生客栈!
陈默心里猛地一抽!这名字,又出现了!而且跟拜影教有关的诡异命案扯到了一起!
“查这个‘极乐庵’论坛!还有那个‘庵主’!”赵振刚立刻下令。
技术警员手指头在键盘上翻飞,脸色却越来越难看:“赵队,服务器在境外,还用了好多层跳转和加密,追踪需要时间。这论坛……像个鬼站,访问记录也很难追。”
案子的性质立马不一样了。这不再只是一桩离奇死亡,背后很可能藏着一个用邪教手段搞精神控制、甚至可能直接杀人的犯罪团伙!而这个团伙,好像跟那个神秘的“往生客栈”有着扯不清的关系。
陈默看着屏幕上那疯疯癫癫的遗言,又回头瞅了瞅椅子上那具表情拧巴的尸体。张浩的魂儿,是真去了他说的那个“极乐净土”,还是……成了哪个邪门玩意儿的点心?或者,跟那个“钥匙”仪式一样,只是某个更大阴谋里的一小块拼图?
“往生客栈……”陈默低声念叨着这个名字,胸口琉璃珠传来的感应越来越清楚,好像正指着某个方向。这个藏在灰色地带的神秘家伙,似乎正在主动朝他伸手。而这一次,它露出的不再是模模糊糊的传说,而是血呼啦的、充满诱惑和死亡的现实。
小学仪式是硬来的,这儿的“极乐庵”却是软刀子。拜影教的花招,比他们想的更多、更防不胜防。下一个倒霉的会是谁?那个给“极乐”的“庵主”,是不是就是“往生客栈”的老板?韩墨在这中间,又是个什么角色?
疑问像冰冷的蜘蛛丝,悄悄缠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