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部战区总医院,特护病房。
寂静的房间里,只有仪器发出的、平稳而富有节奏的“滴滴”声。
阳光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在地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光斑。
王撼山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背挺得笔直,像一尊雕塑。他已经保持这个姿势很久了,久到他那只受了伤的手臂,都开始阵阵发麻。
他不敢睡,也不敢合眼。
他怕自己一眨眼,监护仪上那条脆弱的曲线,又会掉下去。
这两天,他经历了人生中最漫长的四十八个小时。看着萧楚河在生死线上反复挣扎,他的心,也跟着被反复煎熬。
万幸,从昨天下午开始,萧楚河的生命体征就奇迹般地稳定了下来。心率、血压、血氧饱和度,一切都恢复到了正常人的水平。
可他,就是不醒。
专家组来了好几拨,国内最顶尖的脑科、心内科权威都聚在了这里,对着一堆检查报告,愁眉不展。
他们得出的结论只有一个:病人没病。
可一个没病的人,为什么会深度昏迷,不省人事?
没人能解释。
就在王撼山又一次因为焦虑而捏紧拳头的时候,他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动作。
他猛地转过头,死死地盯住病床上的萧楚河。
他看到,萧楚河那只放在被子外面的手,食指,轻轻地,动了一下。
王撼山的呼吸,瞬间停止了。
他以为是自己眼花了,用力地眨了眨布满血丝的眼睛。
然后,他又看到了。
这一次,是五根手指,都微微地蜷缩了一下。
“醒了……?”
王撼山的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他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凑到病床前,眼睛瞪得像铜铃。
他看到,萧楚河那长长的睫毛,开始轻微地颤动。
然后,那双紧闭了整整两天的眼睛,缓缓地,睁开了一条缝。
刺眼的光线,让萧楚河的瞳孔,下意识地收缩了一下。他似乎想抬手去挡,但身体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根本不听使唤。
“楚河……?楚河!你醒了?!”
王撼山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狂喜和颤抖。他想去按床头的紧急呼叫铃,但又舍不得把视线从萧楚河的脸上移开。
萧楚河的嘴唇,干裂起皮,他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
“水……水……”一个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从他的喉咙里挤了出来。
“水!对!水!”王撼山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拿起桌上的水杯,用棉签蘸了水,小心翼翼地凑到萧楚河的嘴边,一点一点地湿润着他干裂的嘴唇。
几分钟后,萧楚河总算缓过了一点劲。
他的视线,慢慢地有了焦点。他看到了王撼山那张胡子拉碴、写满了憔悴和狂喜的脸。
“王叔……”他的声音,依然虚弱,但已经清晰了许多。
“哎!哎!我在!我在这儿呢!”王撼山连声应着,眼眶一下子就红了,“臭小子,你他妈总算醒了!你知道你睡了多久吗?两天!整整两天!你吓死我了!”
萧楚河的眼神里,闪过一丝茫然。
两天?
在他自己的感觉里,仿佛在那个破碎而混乱的视界里,挣扎了数百年之久。
“我……怎么了?”他问道。
“你还问我你怎么了?”王撼山一听这话,气不打一处来,但更多的还是后怕,“你小子在香港,刚说完‘结束了’,就‘噗’的一声喷了口血,直挺挺就倒了!要不是老子接得快,你后脑勺都得开花!”
“医生说你啥毛病没有,但就是不醒!你知不知道,老首长都把京城最好的专家全派过来了!”
萧楚河沉默了。
他当然知道自己怎么了。
那场在他精神世界里爆发的战争,其凶险程度,远超现实世界里任何一场战斗。
他赢了。
但赢得惨烈。
他的“量子金融视界”,虽然没有被那个“深渊”彻底摧毁,但也被撕裂得千疮百孔。他能感觉到,自己与那个浩瀚数据星海的连接,变得若有若无,极不稳定。
更重要的是,那个“深渊”的意志,像一根毒刺,深深地扎进了他的能力本源之中。
他虽然靠着强大的求生意志和精神力,将那股入侵的黑暗能量暂时压制、驱逐了出去,但他知道,这东西,不会轻易消失。它就像一个坐标,一个烙印,将自己,永远地标记在了那片黑暗之中。
“我没事了,王叔。”萧楚河扯了扯嘴角,想给王撼山一个放心的笑,却发现自己连牵动面部肌肉的力气都没有。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王撼山一边念叨着,一边按下了呼叫铃。
很快,一大群白大褂,蜂拥而入。
为首的老专家看到睁开眼睛的萧楚河,激动得差点把听诊器都扔了。
“快!病人醒了!做个全面的神经系统检查!”
“生命体征怎么样?”
“一切正常!太不可思议了!”
病房里,瞬间变得忙碌而嘈杂。各种仪器被推了进来,医生们开始对萧楚河进行各种检查。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再次被推开。
秦琼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
她穿着一身便装,头发只是简单地扎在脑后,那张总是保持着冷静和严肃的脸上,写满了难以掩饰的疲惫和焦虑。
她应该是刚刚下飞机,就直接赶了过来。
当她的目光,和病床上的萧楚河对上的那一刻,她整个人,都定在了原地。
四目相对。
秦琼的眼圈,瞬间就红了。
这两天来,她承受了巨大的压力。一边要处理金融战场的后续事宜,分析卓南欣送来的海量情报;另一边,还要时时刻刻揪心着萧楚河的安危。
她甚至不敢合眼,生怕一闭上眼,就会听到那个最坏的消息。
现在,看到他真的醒了过来,那股一直强撑着她的气,猛地一泄。所有的委屈、担忧、后怕,都涌上了心头。
但她终究是秦琼。
她只是死死地咬住嘴唇,逼着自己,没有在这么多人面前失态。
她快步走到病床前,挥手让那些正在检查的医生暂时停下。
“你……感觉怎么样?”她开口,声音却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沙哑和颤抖。
萧楚河看着她。
看着她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她那紧抿的、有些苍白的嘴唇。
他知道,这个女人,这两天一定没睡好。
他心里,没来由地一软。
“还死不了。”他用一种半开玩笑的语气说道,试图让气氛轻松一点。
但秦琼,却没有笑。
她只是那么定定地看着他,仿佛要将他的样子,刻进自己的眼睛里。
病房里的气氛,一时间变得有些微妙。
王撼山看看秦琼,又看看萧楚河,很识趣地拉着一群医生,退到了病房外面,还顺手带上了门。
房间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和仪器的“滴滴”声。
“对不起。”萧楚河率先打破了沉默,“让你担心了。”
秦琼摇了摇头,她拉过一张椅子,在床边坐下。
“到底发生了什么?”她问道,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
这不是询问,这是质询。
她需要一个答案。不仅仅是为了她自己,更是为了国家,为了那些将身家性命都押在这场战争里的人。
萧楚河沉默了片刻。
他在思考,该如何向她解释那一切。
影子议会?深渊的凝视?精神攻击?
这些东西,太匪夷所思了。说出来,她会信吗?
“我看到了一些……东西。”他最终,选择了一种比较模糊的说法。
“什么东西?”秦琼追问道。
“一个……比‘黑石联盟’,庞大无数倍的,隐藏在黑暗里的……怪物。”萧楚河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我动了它的奶酪,所以,它咬了我一口。”
怪物……
咬了一口……
秦琼的心,狠狠地抽动了一下。她知道,这轻描淡写的“一口”,几乎要了萧楚河的命。
她想起了卓南欣的那些话,想起了老首长的推测。
一切,都对上了。
“卓南欣,已经把她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们了。”秦琼沉声道,“我们现在,称呼它为‘议会’。”
萧楚河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她是个聪明的女人。”
“她还说,你不是被打败了,你是在……进化。”秦琼看着他,说出了那个让她心惊肉跳的词。
萧楚河闻言,却只是自嘲地笑了笑。
进化?
或许吧。
但代价,太大了。
他没有再纠结于这个话题,而是抬起眼,问出了自己醒来后,最想知道的那个问题。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那个咬了我一口的怪物……”
“它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