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还没亮透,胡小虎就悄悄地起了床。柳夏也没睡安稳,听到动静,立刻跟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布包。
“我给你烙了几个饼子,还煮了两个鸡蛋,路上吃。”她把布包递给胡小虎,眼睛里全是掩饰不住的担忧,“路上千万要小心。”
胡小虎接过还带着温热的布包,心里一暖。他看着柳夏在昏暗的火光下那张清秀的脸,点了点头:“放心吧,我天黑前肯定回来。你在家也是,有事就让胜利拿枪,别逞强。”
“嗯。”柳夏小声应着,帮他整理了一下衣领。
胡小虎背上一个鼓鼓囊囊的背包,里面装着他精心挑选的几样样品:一副做工最精细的兔子皮手套,一顶用整张狍子皮做的帽子,还有一副加了厚衬的护膝。这些都是柳夏的得意之作,是他这次谈判的底气。
跟还在睡梦中的万胜利和顾晓晓打了声招呼,胡小虎便推门而出,身影很快消失在清晨的薄雾中。
去县城的路,他已经走过好几次,轻车熟路。为了节省时间,他抄了不少山间小路。将近三个小时后,县城的轮廓终于出现在了眼前。
他没有直接进城,而是在城外的一片小树林里,换了一身行头。他脱下那身打满了补丁的守林员衣服,换上了一件从黑市淘来的半新旧的干部服,脚上也换了双干净的解放鞋。他甚至还从背包里摸出一副没有镜片的黑框眼镜戴上。
这么一打扮,原本那个山野气十足的胡小虎,瞬间就多了几分知识分子的斯文气。他知道,去黑市那种地方,越是不像个山里人,越不容易被小瞧。
他要找的“黑八爷”,据点在县城南边的一个大杂院里。那地方鱼龙混杂,是三教九流的聚集地。
胡小虎背着包,不紧不慢地走进了大杂院。院子里,有人在修鞋,有人在磨剪刀,还有几个闲人蹲在墙根下晒太阳,看似一片祥和,但胡小虎能感觉到,有好几道隐晦的目光,从他一进院子就落在了他身上。
他目不斜视,径直走到院子最里面一间不起眼的瓦房前。门口坐着一个正在抽旱烟的独眼老头,眯着那只独眼,懒洋洋地打量着他。
“找谁?”老头的声音沙哑,像是被烟熏了半辈子。
“找八爷,谈笔生意。”胡小虎站定,声音不大,但很沉稳。
独眼老头没说话,只是用烟杆指了指旁边的屋子。
胡小虎推门进去,屋里光线很暗,一股浓重的烟味和霉味混合在一起,呛得人鼻子发酸。一个穿着黑色棉袄,剃着光头,脖子上挂着一串不知名珠子的中年胖子,正坐在一张八仙桌后面,手里盘着两个油光锃亮的铁胆。
他没有抬头,只是慢悠悠地问:“什么货?拿出来看看。”
胡小虎知道,这就是黑八爷了。他也不废话,把背包放在桌上,先拿出了那副兔子皮手套。
“手套,兔子皮的,里面衬了棉布,不扎手。”
黑八爷终于抬起眼皮,扫了一眼,眼神里没什么波澜。他伸出肥大的手,拿起手套,捏了捏,又翻过来看看针脚。
胡小虎的心提了一下。他知道,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兰兰文茓 追最薪章踕柳夏的手艺能不能镇住场子,就看这一眼了。
黑八爷没说话,把手套扔回桌上,示意他继续。
胡小虎又拿出了那顶狍子皮的帽子。
“帽子,整张狍子皮,保暖,耳朵也能护住。”
黑八爷依旧是捏了捏,看了看,然后扔到一边。
最后,胡小虎拿出了那副护膝。这副护膝用料最足,做工也最复杂,是他这次的压轴货。
“护膝,老寒腿的救星。皮子厚实,里面加了咱们自己炮制的草药,能活血。”胡小虎特意加了一句。
听到“草药”两个字,黑八爷的眼睛里才闪过一丝兴趣。他拿起护膝,凑到鼻子前闻了闻,一股淡淡的药香钻进鼻孔。他盘铁胆的手停了下来,用手指仔细地摩挲着护膝的每一个针脚。
屋子里静得可怕,只有黑八爷粗重的呼吸声。
过了足足一分钟,黑八爷才把护膝放下,重新拿起那两个铁胆,慢悠悠地盘了起来。
“东西,还行。”他终于开了金口,声音不咸不淡,“手艺不错,是个熟手做的。就是这皮子太碎了。”
胡小虎心里一沉。这是在压价了。
“八爷是行家。”胡小虎脸上不动声色,“山里零碎东西多,整皮难得。不过胜在是真材实料,比供销社那些布头做的强多了。”
“强是强点,但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黑八爷靠在椅子上,眯着眼看他,“你这些东西,手套,我给你一块五一副。帽子,三块。护膝,带了点噱头,算你四块。”
这个价格,比胡小虎的心理预期,低了将近一半!
特别是那副护膝,光是柳夏花的心思,就不止四块钱。
胡小虎心里有火,但脸上依旧挂着笑:“八爷,您这个价,兄弟我可就白跑一趟了。我这货,拿到供销社后门,都不止这个价。”
!“供销社?”黑八爷嗤笑一声,“供销社能收你几件?你能天天去卖?小子,别跟我耍心眼。我开这个价,是看你第一次来,给你个进门的机会。你要是觉得不合适,东西拿走,门在那边,不送。”
说完,他闭上眼睛,一副懒得再谈的样子。
这是下马威!
胡小虎瞬间就明白了。黑八爷这是看他脸生,想把他当成不懂行情的棒槌,狠狠宰一刀。如果他今天怂了,接受了这个价格,那以后就别想再抬起头来,只能任由他拿捏。
胡小虎的血一下子就涌上了头。他娘的,老子辛辛苦苦从山里背出来,柳夏她们熬了好几个晚上才做出来的东西,在你这儿就值这点钱?
但他没有发作。他知道,跟这种老江湖拍桌子瞪眼是最蠢的办法。
他笑了。
他没去收桌上的东西,反而拉开旁边的椅子,一屁股坐了下来。
黑八爷的眼皮动了动,但没睁开。
胡小虎从怀里摸出那个布包,拿出柳夏给他烙的饼子,自顾自地吃了起来。他还拿出那两个煮鸡蛋,在桌角“梆梆”两下磕开,慢条斯理地剥着皮。
“八爷,您这儿的茶水,不管一碗吗?我这饼子有点干,噎得慌。”胡小虎一边吃,一边笑呵呵地问。
黑八爷终于睁开了眼睛。他那双小眼睛里,闪过一丝诧异。
他见过形形色色来卖货的人,有低声下气的,有据理力争的,还有拍桌子骂娘的,但像胡小虎这样,生意谈不拢,不走也不闹,反而坐下来吃上了的,还是头一个。
这小子,有点意思。
“怎么?不走了?”黑八爷冷冷地问。
“走啊,怎么不走。”胡小虎把剥好的鸡蛋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不过我这人有个毛病,没吃饱走不动道。八爷您先忙,我吃完了就走。”
他这副滚刀肉的架势,反而让黑八爷有些拿不准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骚动。一个穿着破烂的小年轻,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带着血。
“八爷!八爷救我!李麻子李麻子带人堵我,把我这个月的孝敬钱给抢了!”
黑八爷脸色一沉,手里的铁胆“啪”地一声拍在桌上:“他李麻子反了天了!敢在我的地盘上动我的人!”
他站起身,那肥硕的身体,竟然透出一股骇人的气势。
胡小虎眼睛一亮,他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他慢悠悠地站起身,把最后一口饼子咽下去,拍了拍手上的碎屑。
“八爷,这点小事,哪儿用得着您亲自出马。”他走到黑八爷身边,压低声音说,“您在这儿坐着喝茶,我替您去会会那个李麻子。就当是交个朋友。”
黑八爷诧异地看着他。这小子,不但胆子大,还想插手他的事?
“你?”黑八爷的眼神里充满了怀疑。
胡小虎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他没再说话,只是把那副干部眼镜摘下来,随手揣进兜里。
那一瞬间,他身上那股斯文气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在山林里与野兽搏杀时,才会有的,冰冷而又危险的气息。
他转过身,对那个被打的小年轻说:“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