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胡小虎四人就行动起来。
万胜利像一只勤劳的工蚁，把守林屋里所有“超标”的东西，一趟一趟地往地下要塞搬。大米、白面、猪油、腊肉，甚至连柳夏记录物资的木板账本，都被他藏得严严实实。
柳夏和顾晓晓则负责“做旧”。她们把屋子故意弄得有些凌乱，窗台上那盆充满生机的青苔被拿掉了，换上了一个豁了口的瓦罐。墙上挂着的干净衣服也收了起来，换上了几件补丁摞补丁的破旧棉袄。
胡小虎则拿着斧子，在屋外劈柴，一边干活，一边警惕地留意着山下的动静。
不到一个钟头，原本温馨整洁的小石屋，又变回了当初那个穷困潦倒、家徒四壁的破败模样。
做完这一切，柳夏开始做早饭。锅里熬着稀得能照见人影的苞米面粥，旁边贴着几个黑乎乎的野菜饼子。
顾晓晓闻着那寡淡的味道，忍不住皱了皱鼻子，小声对柳夏说：“夏夏姐，这戏也演得太真了吧？闻着就没胃口。”
柳夏笑了笑，低声说：“忍一忍，晚上咱们吃肉。”
四个人围在灶台边，就着咸菜，喝着稀粥，啃着又干又硬的野菜饼子。这日子，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解放前。
“他娘的，这日子过得，真憋屈。”万胜利啃着饼子，愤愤不平地嘟囔。
“行了，别抱怨了。”胡小虎瞪了他一眼，“要想以后天天吃肉，现在就得装孙子。都给我打起精神来，戏马上就要开场了。”
果然，胡小虎话音刚落，山下就传来了嘈杂的人声。
来了！
胡小虎心里一凛，立刻给众人使了个眼色。
万胜利马上摆出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靠在墙角打瞌睡。顾晓晓也收起了活泼的表情，和柳夏一起，怯生生地躲到了屋子的一角，装出担惊受怕的模样。
胡小虎自己则继续若无其事地喝着粥，只是眼神里，多了一丝警惕。
很快，刘铁柱就带着七八个生产队的民兵，气势汹汹地出现在了守林屋门口。
刘铁柱的脸色很难看，眼眶发黑，像是没睡好。他走路的姿势还有些一瘸一拐，显然是昨天晚上摔的。他身边的一个民兵，手里还牵着一条瘦骨嶙峋的土狗。
“胡小虎！”刘铁柱站在门口，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想给自己壮胆。
胡小虎慢悠悠地放下碗，抬起头，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哎呦，这不是刘队长吗？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快，快进屋坐。”
他热情地迎了上去，脸上带着几分谄媚的笑。
刘铁柱狐疑地打量了他一眼，又往屋里扫了一圈。屋子里光线昏暗，一股子穷酸气扑面而来。万胜利靠在墙角，柳夏和顾晓晓两个女娃则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缩在角落。锅里，还冒着苞米粥的热气。
一切看起来，都和他想象中的“金窝银窝”大相径庭，对两个来投奔的女娃，也没为难，可能想着，这两个累赘，留在这儿正好甩锅。
“我们接到群众举报，说这黑瞎子沟附近，有人私自打猎，动静还不小。”刘铁柱清了清嗓子，摆出公事公办的架势，“我们是来调查的。昨晚，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他贼心不死，还是想从昨晚的事情上打开缺口。
胡小-虎一听，立刻露出一副后怕的表情，一拍大腿：“刘队长，您可算来了！您再不来，我们都快吓死了！”
“哦？怎么回事？”刘铁柱心里一动，追问道。
“别提了！”胡小虎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把刘铁柱拉到一边，“昨晚半夜，我们正睡着呢，突然听到外面有动静。我跟胜利就起来看，好家伙，您猜我们看见了啥？”
“啥？”
“一只大‘马猴’！”胡小虎说得煞有介事，“浑身长着红毛，眼睛绿油油的，跟灯笼似的，直勾勾地盯着我们屋子！我跟胜利哪见过这个，吓得魂都没了。胜利情急之下，就朝天开了一枪，想把它吓跑。谁知道那畜生不怕，还冲我们怪叫，我只好把一个破瓦罐扔出去，这才把它给惊走了。”
他把昨晚“装神弄鬼”的戏码，巧妙地改编成了一出“遭遇野兽”的惊险剧。
他这么一说，周围的民兵都信了七八分。长白山里传说多，什么“山魈”、“马猴”的，老一辈人都讲过。
刘铁柱却半信半疑。他昨晚虽然吓破了胆，但冷静下来一想，又觉得处处透着蹊跷。哪有那么巧的“马猴”？
他眼珠子一转，指着屋角那支旧猎枪盖，冷笑道：“你们的枪法，倒是练得不错啊。我听说，你们最近日子过得挺滋润啊？天天有鱼有肉的？”
这是要图穷匕见了。
胡小虎心里冷笑，脸上却立刻换上了一副愁苦的表情，叹了口气：“刘队长，您就别拿我们寻开心了。您看看我们这日子，像是能天天吃肉的样吗？”
他指了指锅里的稀粥和黑饼子，“我们俩大老爷们，带着两个女娃，公社给的那点配给粮，根本就不够吃。也就是前两天运气好，套了只兔子，打了两条鱼，才算开了顿荤。这不，刚吃了两天好的，粮食就见底了，今天又得喝稀的了。”
！他这番话说得声情并茂，再配上这屋里的环境，简直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刘铁柱看着他那副真诚的样子，心里的怀疑又动摇了。难道，真是自己想多了？
他带来的那几个民兵，已经完全相信了胡小虎的话，看着他们四人的眼神里，都带上了几分同情。
“队长，我看他们也不像是在说谎。”一个年轻民兵小声对刘铁柱说。
刘铁柱没理他，他还是不甘心。他带来的那条狗，突然对着屋子后面的一个方向，低声地“呜呜”叫了起来。
刘铁柱眼睛一亮，那条狗鼻子灵，难道是闻到了什么？
“去，到屋子后面看看！”他立刻下令。
胡小虎心里咯噔一下。屋子后面，就是通往地下要塞的入口！虽然他做了伪装，但要是被狗闻出来，那就全完了！
他心里急，但脸上却不动声色，甚至还主动领着路：“行啊，刘队长，我们身正不怕影子斜，您随便查。后面就是我们堆柴火的地方。”
他一边走，一边悄悄地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小块用油纸包着的、昨天刚从县城买回来的猪肝。
他算准了刘铁柱会来，特意留了一手。
一行人绕到屋后，那条土狗对着一丛灌木，叫得更欢了。
胡小虎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那灌木后面，就是洞口！
就在一个民兵准备上前拨开灌木的时候，胡小虎突然“哎呦”一声，脚下一滑，身体一个趔趄，正好撞在了那个民兵身上。
“小心！”他大喊一声，手里的那包猪肝，也“不小心”掉在了地上，正好滚到了那条狗的面前。
狗的鼻子最灵，闻到猪肝的香味，哪里还管得了什么洞口，立刻扑上去，叼起油纸包就跑到一边大嚼起来。
“你这人，怎么毛手毛脚的！”刘铁柱不满地瞪了胡小虎一眼。
“对不住，对不住，这雪地太滑了。”胡小虎连声道歉，心里却松了口气。
没了狗的指引，那几个民兵在灌木丛周围翻了半天，除了厚厚的积雪和一些枯枝烂叶，什么也没发现。
“队长，啥也没有。”
刘铁柱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感觉自己就像个傻子，被胡小虎耍得团团转。
胡小虎见火候差不多了，便走到刘铁柱身边，从怀里掏出两只用绳子捆好的野鸡，硬塞到他手里。
“刘队长，您看，大老远地带着兄弟们跑一趟，辛苦了。这是我们昨天刚下的套子套到的，不成敬意，您拿回去给兄弟们打打牙祭。”
这是“软”的一手。先是用“鬼”吓唬，再是用“穷”示弱，最后，再用点小恩小惠收买。
刘铁柱提着那两只沉甸甸的野鸡，心里五味杂陈。他知道，这是胡小虎在给他台阶下。他今天带着人来，什么都没查到，就这么灰溜溜地回去，面子上也挂不住。有了这两只野鸡，回去也好跟手下人交代。
他看着胡小虎那张带着谦卑笑容的脸，心里第一次对这个年轻人，产生了一丝忌惮。
这小子，年纪不大，但心思缜密，软硬兼施，滑得跟泥鳅一样，根本抓不住把柄。
“行了，既然没什么事，我们就先回去了。”刘铁柱哼了一声，算是接受了胡小虎的好意，“你们俩在山上，也安分点，别总给我惹事！”
“一定一定，我们保证听从刘队长的教诲。”胡小虎点头哈腰地应着。
送走了刘铁柱一行人，胡小虎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
万胜利从屋里走出来，啐了一口：“呸！这老王八蛋！”
“小虎，就这么让他走了？”
“不然呢？”胡小虎看着刘铁柱远去的背影，冷冷地说，“狗，喂一点骨头，它就不会乱咬人。但要是喂得太饱，它就会蹬鼻子上脸，想当主人。这两只野鸡，就是骨头。”
“我明白了。”万胜利点了点头，“先稳住他。”
“对，稳住他。”胡小虎眯起了眼睛，“等咱们的翅膀硬了，就不是喂他骨头这么简单了。我要让他，连骨头带肉，都给咱们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