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之巅,金銮殿如一头匍匐的远古巨兽,沐浴在清晨第一缕紫气中,琉璃瓦折射出冰冷而威严的光。百官静默,鱼贯而入,朝靴踏在光洁如镜的金砖上,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
龙椅之上,天子威仪如渊,目光扫过下方,带着俯瞰众生的漠然。太子萧承站在百官之首,一身锦绣王朝服,面带春风得意的微笑,似乎昨日宫宴上的小小波澜,不过是投入湖中的一粒石子,早已无痕。
将军沈毅山站在武将队列中,身形笔挺如松,眉头却微不可察地锁着。女儿那番惊世骇俗的举动,虽暂时解了燃眉之急,却也将整个将军府推到了风口浪尖。他能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无形的压力,仿佛暴雨来临前的死寂。
角落里,一道身影与这金碧辉煌的大殿格格不入。摄政王萧烬静坐于轮椅之上,玄色王袍上用金线绣着吞天兽的纹路,面容苍白俊美,双眸紧闭,仿佛对这朝堂上的一切都漠不关心。他就像一座万古不化的冰山,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冽气息。
朝会按部就班地进行,议题枯燥而冗长。就在众人心神渐懈,以为今日又将平淡度过之时,那座冰山,动了。
萧烬缓缓睁开双眼,那是一双怎样的眸子,深邃如万丈寒潭,没有丝毫情绪,却让所有接触到他目光的人,都从心底升起一股寒意。
“臣,有本奏。”
三个字,声音不高,却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个人的耳畔。整个大殿的空气似乎都在这一瞬间凝固了。所有人的目光,惊疑不定地汇聚向那架轮椅。
太子萧承的笑容僵在脸上,心中莫名一突。他这位皇叔,素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一旦开口,必然是血雨腥风。
“讲。”龙椅上的皇帝惜字如金。
萧烬身后的亲卫墨影上前一步,手中捧着一卷厚厚的奏折,高声宣读。
“臣,奉旨巡查京畿,于昨夜子时,查抄城东‘锦绣阁’。此阁表面为绸缎庄,实为销金之窟,暗营赌局,豢养私妓,日进斗金。经查,其背后主使者,乃当朝太子!”
“轰!”
墨影的声音不大,却仿佛一把巨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大殿之内,落针可闻。无数道目光,震惊、骇然、难以置信,齐刷刷地射向太子萧承。
沈毅山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想起了女儿那决绝的眼神,那些看似荒唐的言语,难道……
“一派胡言!”太子萧承终于反应过来,脸色涨得通红,厉声咆哮,“萧烬!你血口喷人!本宫乃国之储君,岂会行此龌龊之事?你这是构陷!是污蔑!”
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尖锐,打破了大殿的死寂。然而,回应他的,是萧烬那冰冷如刀的目光。
轮椅上的萧烬并未看他,而是对着龙椅上的皇帝微微垂首:“所有账目在此,人证在此。”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殿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一队身披黑甲的王府卫士,押解着数十名衣着华丽、面如死灰的掌柜与管事,走上殿来。紧随其后的,是几个大箱子,被沉重地放在地上,打开箱盖,里面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账簿,和一沓沓晃得人眼晕的地契、银票。
证据如山,无可辩驳。
太子萧承的身体晃了晃,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他死死地盯着萧烬,眼神里充满了怨毒和恐惧。他想不明白,这个地方是他最隐秘的财源,是他培养私兵、笼络朝臣的根本,为何会一夜之间,被萧烬连根拔起?连一丝风声都没有收到!
“皇兄,臣弟所言,句句属实。太子私设销金窟,收敛巨额财富,款项流向不明,其心可诛。”萧烬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字字诛心。
“你……”萧承指着萧烬,气得浑身发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龙椅之上,皇帝的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儿子,那眼神中的失望与怒火,仿佛要将萧承焚烧殆尽。
“逆子!”
一声雷霆般的怒喝,响彻金銮殿。皇帝猛地站起身,将御座前的一方玉砚狠狠掷于地上,玉石碎裂的声音,清脆而刺耳。
“朕将这江山社稷的未来托付于你,你就是这样回报朕的?私设赌坊,结党营私,你的眼里还有没有朕!还有没有这大乾的律法!”
“父皇!儿臣冤枉!儿臣冤枉啊!”萧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不住地磕头,额头很快便一片血肉模糊,“是萧烬!是他陷害儿臣!父皇明鉴啊!”
然而,到了此刻,他的辩解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皇帝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的怒火已经化为一片冰冷的失望。
“太子萧承,德不配位,着禁足东宫三月,罚俸一年,闭门思过。所涉‘锦绣阁’一应人等,交由大理寺严审,所有非法所得,尽数充入国库!”
此言一出,满朝皆惊。这个惩罚,说重不重,说轻不轻。禁足与罚俸是对太子的敲打,但没有动摇其储君之位。然而,谁都明白,这一击,已经让太子的声望跌至谷底,在皇帝心中的分量,更是大打折扣。
太子萧承瘫软在地,面如死灰。他知道,自己完了。至少在短时间内,他再也无法与那个坐在轮椅上的人抗衡。
朝会不欢而散。
百官们退朝时,都有意无意地绕开那架玄色的轮椅,仿佛靠近就会被那股寒气所侵蚀。沈毅山走过萧烬身边时,脚步微微一顿,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这个权倾朝野的摄政王,今日之举,看似是在打击太子,但又何尝不是在帮将军府解围?他与自己的女儿清微之间,到底有什么关联?
萧烬仿佛没有察觉到任何人的目光,亲卫墨影推着轮椅,缓缓驶出金銮殿,消失在悠长的宫道尽头。
摄政王府,书房内,檀香袅袅。
萧烬坐在窗前,手中把玩着一枚通体温润的玉佩。那张搅动了朝堂风云的匿名信笺,早已化为灰烬。
墨影恭敬地立于一旁,低声道:“王爷,一切已按计划办妥。太子元气大伤,短时间内无法再对将军府构成威胁。”
萧烬没有说话,只是用指腹摩挲着玉佩。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清冷而决绝的身影。
沈清微。
这个名字,像一根无形的丝线,缠绕在他的心头。
从拒婚时的冷静狠绝,到宫宴上的步步为营,再到这份精准得如同亲眼所见的密报。这个昔日里只知风花雪月的京城第一才女,仿佛一夜之间脱胎换骨,变成了一把藏于鞘中的绝世利刃,锋芒内敛,却能于无声处,给予敌人致命一击。
她是怎么知道太子这个据点的?她把这份能换取天大好处的情报送给自己,又是为了什么?
仅仅是为了借刀杀人,解除婚约吗?
不,太简单了。萧烬不相信。这个女人的心思,比他想象的要深沉得多。她像一个最高明的棋手,以自身为饵,以天地为盘,撬动了太子与他之间的平衡。
“有趣。”
萧烬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那双万年冰封的眸子里,第一次透出了一丝名为“兴趣”的光芒。
他欣赏她的胆识,更欣赏她的手段。这样一件完美的兵器,若是能握在自己手中……
“墨影。”
“属下在。”
“备一份厚礼,送到将军府。”萧烬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就说,是给沈大小姐压惊的。”
墨影心中一凛,却不敢多问,躬身领命:“是。”
将军府内,气氛却不似外界想象的那般轻松。
当朝堂上的消息传回府中时,沈毅山和长子沈清风皆是久久无言,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们看着安坐在窗边,手里捧着一卷医书,神态自若的沈清微,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一切,真的如同她所预料的一般。不,甚至比她预料的还要精准,还要迅猛!
她不仅预测到了太子的危险,甚至还……驱动了摄政王这把最锋利的刀!
“微儿……”沈毅山的声音有些干涩,“这一切,与你有关,对吗?”
沈清微缓缓放下书卷,抬起头,清澈的眼眸里没有半分波澜:“女儿只是做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真正让太子倒台的,是他自己的贪婪与愚蠢。”
“可是摄政王……”沈清风忍不住开口,面带忧色,“你与他……我们家与他素无往来,他为何会……”
沈清微知道兄长的担忧。萧烬的名声,在整个京城能止小儿夜啼。与他扯上关系,无异于与虎谋皮。
正在这时,府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管家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脸上满是惊惶与不解。
“老爷!少爷!不好了!”
沈毅山眉头一皱:“何事如此惊慌?”
管家喘着粗气,指着门外,声音都变了调:“摄政王府……摄政王府的人来了!说是……说是奉王爷之命,给大小姐送礼来了!”
“什么?!”沈毅山和沈清风同时失声,猛地站了起来。
满室寂静,父子二人惊疑不定的目光,全都落在了沈清微的身上。
沈清微端坐不动,长长的睫毛在白皙的脸颊上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遮住了她眼底所有的情绪。
管家看着这一幕,颤抖着声音,补充了最后一句,也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王府的长史亲自送来,还说……礼物是指名送给大小姐,为她压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