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深处,御花园内,景象非凡。
这里不似凡尘,更像是一片被遗落的神土。古老的殿宇楼阁点缀其间,飞檐翘角,流光溢彩,仿佛亘古长存。园中,每一株草木都非凡品,有的生有龙纹,有的开出凤形花朵,丝丝缕缕的精气在空气中氤氲,化作淡薄的雾霭,让人呼吸间都感到一阵舒畅。
远处,假山堆叠,状若太古神山,有飞瀑流泉自山巅垂落,声如玉磬,清脆悦耳。水流汇入一片碧玉般的湖泊,湖中偶有金色鳞片的异鱼跃出,溅起的水花都带着点点霞光。
各家王公贵女,朝中重臣家眷,此刻正三三两两散落在这片仙境般的花园之中。她们衣着华丽,环佩叮当,言笑晏晏,一派祥和盛景。然而,在这片极致的华美之下,却暗藏着冰冷的暗流与无形的杀机。
沈清微安静地坐在一角,身旁是母亲担忧的目光。她的神情淡然,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一袭素雅的长裙,让她在这一众争奇斗艳的贵女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许多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她,带着审视,带着轻蔑,也带着几分看好戏的幸灾乐祸。抗旨拒婚之事,早已传遍了整个京城。在这些人眼中,沈清微已经是一个被打上“疯癫”与“弃子”烙印的人。
不远处的亭台之上,皇后高坐凤座,仪态万千,雍容华贵。她的目光淡淡扫过全场,最终在沈清微的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深处,是毫不掩饰的冰冷与厌弃。太子则坐在她身侧,面带微笑,与人交谈,只是那笑容从未抵达眼底。
“姐姐,一个人在这里多闷啊,不如随我一同去那边看看新开的‘玉髓凤羽’吧,那可是西域进贡的奇花,据说百年才开一次呢。”一个娇柔的声音响起。
表妹白芷莲步轻移,来到沈清微面前。她今日打扮得格外娇艳,一身粉色罗裙,衬得她肌肤胜雪,眉眼间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仿佛真心为沈清微着想。
沈母正要开口婉拒,沈清微却站了起来,对着母亲投去一个安心的眼神,而后对白芷莲浅浅一笑:“好啊。”
前世,就是在这场赏花宴上,白芷莲以同样的借口将她引到一处偏僻的假山后,那里早已埋伏好了一个被灌醉的勋贵子弟。当那人满身酒气地扑上来时,白芷莲则“恰好”引着一群贵女前来,将她“衣衫不整”的场面看了个正着。
“不贞”的罪名,就此坐实。
这一世,同样的戏码,又要上演。沈清微的眸光深处,一片寒渊。
两人并肩而行,穿过曲折的回廊,远离了人群的喧嚣。白芷莲口中不停地说着各种趣闻,试图让她放松警惕。
前方,一座造型奇特的假山矗立,山石嶙峋,藤萝缠绕,显得格外幽静。
白芷莲指着假山后的一角,惊喜道:“姐姐快看,就在那里!”
就在此时,一个摇摇晃晃的身影从假山后转了出来。那是一个穿着锦衣的年轻男子,面色潮红,满身酒气,眼神迷离,口中还嘟囔着胡话,直直地朝着沈清微的方向撞了过来。
白芷莲的眼中闪过一丝得计的兴奋,口中却发出一声恰到好处的惊呼:“哎呀,是陈小侯爷!他怎么喝成这样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不经意”地后退半步,身体微微一侧,正好将沈清微完全暴露在了那醉汉的面前。
周围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一场精心策划的毁灭,即将到来。
然而,就在那醉汉即将扑到身上的瞬间,预想中沈清微惊慌失措的尖叫并未响起。
沈清微非但没有后退,反而迎着那人,但脚步却是一个诡异的错位,身形如风中弱柳,看似摇摇欲坠,却恰好避开了对方的冲撞。与此同时,她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毫无血色。
一双原本平静如古井的眼眸,此刻却骤然睁大,瞳孔中充满了无尽的惊恐与骇然,仿佛透过这个醉汉,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景象。
“啊——!”
一声凄厉至极的尖叫从她口中发出,那声音中蕴含的恐惧,不似作伪,仿佛源自灵魂深处的颤栗,瞬间划破了御花园的宁静。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所有人都愣住了。白芷莲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那个醉醺醺的小侯爷也被这声尖叫吓得酒醒了大半,呆立在原地。
“血……黑色的血……”沈清微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她伸出手指,指着前方空无一物的空气,声音嘶哑而破碎,“煞气……好浓的煞气!龙气……龙气在哀鸣!”
她的话语颠三倒四,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
“姐姐,你……你在胡说什么?”白芷莲心中一慌,强作镇定地上前,想要拉住她。
沈清微却像是被蝎子蛰了一般,猛地将她甩开,踉跄着后退,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她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太子所在的方向,脸上是前所未有的恐惧。
“不要……不要过来!黑色的业火……会烧尽一切……国运……国之将倾啊!”
她一边哭喊,一边拼命地向后挪动,仿佛那里有什么吞噬天地的凶兽。
这番动静,早已惊动了所有人。皇后、太子,以及各家命妇贵女,纷纷围了过来。
看到沈清微这副“疯癫”的模样,皇后的眼中闪过一丝冷笑,正要发作,却听沈清微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一声泣血般的嘶吼:
“师父说的没错……我的命格……是天煞孤星!不可近蛟龙,不可入宫闱!否则,必引来滔天大祸,血染帝京,灾殃祸国啊!”
轰!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所有人的脑海中炸响。
天煞孤星!
灾殃祸国!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闺阁女子疯癫失态,而是直接上升到了国运的层面!
“一派胡言!”太子终于坐不住了,厉声喝道,“沈清微,你竟敢在御花园中妖言惑众,是何居心!”
皇后的脸色也变得无比难看,她凤目含煞,冷声道:“来人,将这个疯言疯语的女子给本宫拿下!”
几名宫中侍卫立刻上前。
“不要碰我!”沈清微状若疯狂,她忽然从头上拔下一根金簪,死死抵住自己的咽喉,血珠瞬间沁出。
“我没有疯!”她流着泪,凄厉地喊道,“我说的都是真的!数月前,我随母亲上山礼佛,偶遇一位云游的得道高人,他亲口为我批命,说我命格至凶,乃‘孤煞’临凡,若嫁入皇家,必以自身煞气冲撞龙脉,届时天降灾祸,社稷动荡!高人怜我,赐我一道符,让我贴身佩戴,可暂时镇压煞气,但……但终究是杯水车薪……”
她一边说,一边从怀中掏出一张早已准备好的,画着鬼画符般的黄纸,那黄纸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褶皱泛黄,显得格外真实。
“高人说,此乃天命,不可违!我拒婚,不是不尊圣上,而是不敢以我一人之身,拿我大夏的国运去赌啊!今日,我再见太子殿下,便感到煞气冲心,看到了未来血流成河的可怕景象……皇上,皇后娘娘,求求你们,收回成命吧!否则,清微宁可以此残躯,血溅当场,也绝不敢成为我大夏的罪人!”
字字泣血,声声锥心。
整个御花园,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番话震得头皮发麻。
一个女子闺房中的“克夫”之说,与一位“得道高人”亲口批下的、关乎“国运”的谶言,其分量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信,还是不信?
没有人敢轻易下定论。但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尤其是牵扯到皇室龙脉,国运兴衰,谁敢拿这个开玩笑?
白芷莲的脸,早已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她精心设计的“捉奸”大戏,竟被沈清微用一种如此匪夷所思、如此宏大的方式,彻底掀翻了棋盘。
皇后的胸口剧烈起伏,她死死地盯着沈清微,恨不得用目光将她千刀万剐。她知道这是沈清微的计谋,但她却没有任何办法反驳。
因为,你无法去证明一个“预言”是假的。
就在这僵持的时刻,一个清冷而略带磁性的声音,从角落里悠悠传来,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氛围。
“本王倒是觉得,此事颇为蹊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摄政王萧烬不知何时已停下了摇动轮椅的手,他斜靠在椅背上,神情淡漠,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仿佛能洞穿人心。
他淡淡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将军府的嫡女,素来以才名和端庄闻名。如今性情大变,言行诡异,更牵扯出这等关乎国运的骇人听闻之事。若真是疯癫,为何其言语逻辑清晰,直指核心?若非疯癫,那她所言的‘高人’与‘批命’,便不能等闲视之。毕竟,社稷为重。”
他的一番话,不偏不倚,却字字诛心。
既点出了沈清微行为的“蹊跷”,又将问题的核心重新拉回到了“社稷”这个无人敢触碰的层面上,无形中,竟是帮沈清微坐实了她言论的“重要性”。
皇帝的脸色,早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不在乎沈清微是不是真的克夫,也不在乎什么狗屁高人。他在乎的,是皇家的颜面,是朝堂的稳定!
今天这件事,已经闹得人尽皆知。如果他执意要将这个“天煞孤星”娶进皇家,日后但凡朝中、国内出一点点灾祸,都会被归咎于这桩婚事。这个黑锅,他不想背,太子也背不起!
可若就此退婚,又等同于承认了这套鬼神之说,承认了皇权在“天命”面前的退让,同样是丢尽了脸面。
进退维谷!
良久,皇帝威严而疲惫的声音响起:“荒唐!此事,容后再议!沈氏女受惊失态,即刻送回府中,严加看管,待朕查明之后,再做定夺!”
“收回成命,改为待观察”,这便是皇帝在权衡利弊之后,给出的唯一答案。
沈清微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她身体一软,彻底“昏”了过去。
回府的马车上,沈母抱着“昏迷不醒”的女儿,泪流不止。
将军府门口,马车刚刚停稳,另一辆无比奢华,通体由黑金打造的马车,如同蛰伏的巨兽,无声无息地挡住了去路。
马车上,代表着摄政王府的徽记,在夕阳下闪烁着幽冷的光。
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一角,露出了萧烬那张俊美却冰冷的面容,他的声音穿过暮色,带着一丝玩味与不容拒绝的强势,清晰地在沈清微耳边响起。
“你想要的,本王帮你拿到了。现在,该谈谈本王的报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