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平六年四月十一夜,长乐宫的玉漏刚过三更,何皇后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醒。殿外的宫灯忽明忽暗,侍立的宫女脸色惨白,见她掀帘,扑通一声跪倒:“娘娘!不好了!嘉德殿……传旨说……陛下龙驭上宾了!”
“轰”的一声,何皇后只觉天旋地转,扶着鎏金柱才勉强站稳。指尖触到冰凉的柱身,她忽然想起三日前去嘉德殿探病,灵帝躺在榻上,气若游丝,却死死攥着她的手,眼里是她看不懂的复杂——有不舍,有疑虑,还有一丝……警惕。那时她只当是弥留之际的昏聩,此刻想来,那眼神里藏着的,怕是对她和辩儿的不放心。
“娘娘!娘娘!”心腹宦官郭胜的声音从殿外传来,带着哭腔,“董太后宫里的人已经往嘉德殿去了!”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浇醒了何皇后。她猛地推开宫女,赤着脚冲到镜前。铜镜里映出一张惊魂未定的脸,鬓发散乱,眼角带着泪痕——这副模样可不行。她深吸一口气,扬声喊道:“更衣!拿凤袍来!”
郭胜捧着凤袍进来时,手还在抖:“娘娘,董太后那边……怕是要抢先拥立陈留王啊!”
何皇后接过凤袍,指尖划过金线绣的凤凰,忽然笑了。她从一个屠户之女爬到皇后之位,靠的从来不是眼泪。当年王美人生下刘协,灵帝想废长立幼,是她买通宦官,一碗毒酒送王美人归西;后来董太后想插手朝政,是她借着灵帝的宠信,逼得董太后退回河间国——董氏想跟她斗,还嫩了点。
“慌什么。”何皇后系紧玉带,声音冷静得像结了冰,“去,把张让给我找来。就说……有要事相商,关乎他十常侍的身家性命。”
郭胜一愣:“娘娘,张让是陛下的人,跟董太后也素有往来……”
“他是陛下的人,更是惜命的人。”何皇后走到殿门,望着嘉德殿方向的灯火,“灵帝驾崩,靠山没了。董太后若真扶立刘协,第一个要清算的就是他们这些‘灵帝旧臣’。张让不傻,他知道该站在哪边。”
半个时辰后,张让穿着一身素服,悄无声息地从侧门溜进长乐宫。这位头发花白的中常侍刚从嘉德殿出来,眼角还挂着泪痕,见了何皇后,却立刻躬身行礼,姿态谦卑得恰到好处:“奴才参见皇后娘娘。”
“张常侍免礼。”何皇后示意宫女退下,殿内只剩下他们三人,“陛下驾崩,国不可一日无君。常侍觉得,该立谁?”
张让眼皮跳了跳。他混迹宫廷数十年,最懂这种问话里的杀机。何皇后这话,不是请教,是逼他表态。他顿了顿,躬身道:“自古立嫡以长,大皇子乃娘娘嫡出,自然该立大皇子。”
“可董太后不这么想。”何皇后盯着他,“方才我接到消息,她已经让人去召她的侄子、骠骑将军董重入宫了。董重掌着部分禁军,若他带兵拥立陈留王,你说……咱们这些人,还有活路吗?”
张让的脸色瞬间白了。董太后素来恨他们十常侍蛊惑灵帝,若真让董氏掌权,他和赵忠等人怕是要落得个“曝尸街头”的下场。他扑通一声跪倒:“娘娘救命!奴才愿听娘娘差遣!”
“起来吧。”何皇后扶起他,语气放缓了些,“我不要你的命,要你帮我做三件事。”
“娘娘请讲,奴才万死不辞!”
“第一,”何皇后走到舆图前,指尖点着南宫,“你立刻带人守住嘉德殿,陛下的遗诏在谁手里,你最清楚。告诉那些小黄门,谁敢把遗诏给董太后,我诛他九族!”灵帝晚年偏爱刘协,说不定真留了废长立幼的遗诏,必须把源头掐死。
张让点头如捣蒜:“奴才这就去!嘉德殿的守卫都是奴才的人,保管出不了岔子!”
“第二,”何皇后转向郭胜,“你跟着张常侍,去拿我的印信,调集长乐宫的羽林卫,守住宫门。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准进出,尤其是董重的人!”
郭胜连忙应下。
“第三,”何皇后的目光落在张让脸上,带着一丝狠厉,“去给我散布消息,就说董太后与董重勾结,想趁着国丧作乱,废嫡立庶。让宫里的人都知道,谁要是敢帮董氏,就是跟我何氏为敌!”
张让心头一震。这招够狠——先给董太后扣上“作乱”的帽子,就算她真有拥立之心,也成了名不正言不顺的叛逆。他躬身道:“奴才这就去安排,让赵忠他们也一起动手,保证一夜之间,宫里人人皆知!”
三人计议已定,张让和郭胜匆匆离去。殿内只剩下何皇后一人,她走到窗边,望着天边的残月,忽然想起自己刚入宫时的样子。那时她还是个怯生生的少女,被其他嫔妃嘲笑“屠户之女”,是灵帝的宠爱给了她底气,可她心里清楚,后宫之中,能靠得住的只有自己和儿子。
三更刚过,宫里果然乱了起来。先是嘉德殿传来争吵声,据说董太后派去的人被张让拦在殿外,双方差点动起手;接着,长乐宫的羽林卫开始在各宫门巡逻,腰间的刀鞘碰撞着,发出沉闷的声响;最要命的是那些流言,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后宫——“董太后早就跟董重商量好了,等陛下一死就动手!”“陈留王是王美人所生,哪有嫡子不立立庶子的道理?”“听说董重已经带了三千兵在宫外候着了!”
董太后的寝宫永安宫,此刻也是一片慌乱。董太后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前来报信的内侍骂道:“胡说!我何曾要作乱?是何氏那个贱人,想趁机夺我的权!”
她的侄子董重匆匆进来,甲胄上还沾着夜露:“姑母,宫里都在传咱们要拥立陈留王,何皇后的人守住了宫门,我的兵进不去!”
“废物!”董太后一拍案几,“我只是想让陛下的遗诏公之于众,让大臣们评评理,刘辩那小子轻浮,哪有刘协稳重?”她手里确实没有明确的遗诏,却仗着自己是灵帝生母,想借着“立贤”的名义争一争。
董重急道:“现在说这些没用!张让他们把嘉德殿守得像铁桶一样,咱们连陛下的棺椁都近不了身!何皇后还说……还说要以‘谋逆’罪拿咱们!”
董太后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她没想到何氏这么狠,竟然直接给她扣上了谋逆的罪名。
天快亮时,何皇后接到张让的回报:“娘娘,董重的兵被拦在北宫门外,不敢硬闯;董太后在永安宫闭门不出,怕是吓着了;大臣们那边,我已经让人递了消息,司徒崔烈、太尉张温都表示‘支持嫡长’。”
何皇后松了口气,走到殿外,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她知道,现在还不是松劲的时候。
清晨,百官接到消息,匆忙入宫。走到南宫门口,就被羽林卫拦住,说是“皇后有令,先到长乐宫议事”。众人心里咯噔一下,隐隐觉得不对劲。
长乐宫内,何皇后穿着一身素服,坐在灵帝的灵位旁,刘辩跪在她身边,面色苍白,却努力挺直着腰板。见百官进来,何皇后站起身,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哀痛:“诸位大人,陛下昨夜龙驭上宾,留下孤儿寡母,本想遵陛下遗愿,安稳办丧事,可……”她话锋一转,眼圈一红,“董太后与董重却想趁机作乱,拥立陈留王,废黜嫡子!若非张常侍等人忠心护主,恐怕哀家和辩儿,早已身首异处了!”
百官哗然。虽然知道后宫争斗激烈,却没想到刚驾崩就闹到这个地步。
张让立刻出列,涕泪横流:“奴才可以作证!昨夜董重带了三千兵在宫外,董太后派人去嘉德殿抢陛下遗诏,都被奴才拦下了!他们就是想谋逆啊!”
崔烈上前一步,拱手道:“皇后娘娘,国丧期间,不宜妄动干戈。依老臣看,当务之急是拥立大皇子登基,稳定大局。”他这话,算是表了态。
其他大臣见状,也纷纷附和:“崔司徒说得对!立嫡以长,天经地义!”“请皇后娘娘主持大局,拥立大皇子登基!”
何皇后看着这一幕,心里冷笑。这些大臣,昨天还在观望,今天见她占了上风,就立刻倒戈。也好,这样正好省了不少事。
“既然诸位大人都这么说,”何皇后看向刘辩,“辩儿,你就承了这大任吧。”
刘辩站起身,对着百官磕了个头,声音还有些发颤:“儿臣……遵母后之命。”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争吵声,董太后在宫女的搀扶下闯了进来,指着何皇后骂道:“你这个毒妇!你敢污蔑我!”
何皇后冷冷地看着她:“姑母,事到如今,你还执迷不悟吗?董重已经被拿下了,你若安分守己,我还能让你在永安宫安度晚年,否则……”
董太后这才知道,董重已经被张让的人抓住了,顿时瘫倒在地,说不出话来。
当天午时,刘辩在百官的拥戴下,于嘉德殿登基,是为少帝。何皇后被尊为皇太后,临朝听政。
退朝后,何太后回到长乐宫,摘下凤冠,疲惫地靠在榻上。郭胜进来禀报:“娘娘,张让求见。”
“让他进来。”
张让进来时,脸上带着谄媚的笑:“恭喜太后,贺喜太后!大皇子顺利登基,您可算是松口气了。”
“这只是第一步。”何太后看着他,“董太后那边,你要盯紧了,别让她再闹出什么事来。还有,外面的大臣,尤其是袁绍、袁术那些人,跟何进走得近,你也要多留意。”
张让躬身道:“太后放心,奴才都明白。只是……何大将军那边,是不是该通个气?”何进是何太后的哥哥,手握兵权,这次拥立刘辩,他虽然没直接参与,却也是重要的力量。
何太后点头:“你派人去告诉哥哥,就说我已经拥立辩儿登基,让他在京畿多布置些兵马,以防不测。”
张让应下,退了出去。
殿内只剩下何太后一人,她望着窗外的阳光,忽然觉得有些刺眼。灵帝驾崩,她赢了第一回合,可她知道,这只是开始。董太后虽然被压制了,但朝堂上的大臣们各有心思,哥哥何进又野心勃勃,还有那个在河东虎视眈眈的董卓……
她拿起一面小镜,看着镜中的自己。眼角已经有了细纹,可那双眼睛里的狠厉,却比年轻时更甚。在这深宫之中,在这乱世之初,她必须比所有人都狠,才能保住自己和辩儿的性命,保住这来之不易的权力。
夜色渐深,长乐宫的灯火依旧明亮。何太后知道,今晚她又睡不好了。但她不后悔,为了刘辩,为了何家,她别无选择。这场权力的游戏,她必须赢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