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黄门署外听风雨(1 / 1)

中平三年八月,南宫的梧桐叶落了满地。董琰踩着碎金似的落叶走进黄门署时,郑泰正站在阶前翻一份文书,见他来,扬了扬手里的竹简:“董侍郎来得正好,函谷关送来的急报,你且看看。”

案几上的铜炉燃着桂花熏香,是入秋的新香。董琰接过文书,见上面写着“关东流民聚函谷关,孙坚奏请增兵守关”,墨迹还带着点潮意,末尾附了行小字“袁术已遣南阳粮队驰援”,显然是连夜送进宫的。他刚坐下,荀攸已从对面案几递过一碟杏仁:“这是颍川新收的,尝尝。”

董琰捏起一颗杏仁,脆生生的甜里带着点苦。入黄门署一月,他与荀攸已熟得像共事多年的老吏——晨起一同校勘文书,午时共在廊下吃胡饼,傍晚分抄当日的奏疏摘要,偶尔目光撞上,不必多言便知对方想说什么。

“孙坚这奏报,倒像是袁术教的。”荀攸的笔尖在“增兵三千”上顿了顿,“你看这措辞,‘需南阳兵协防’,明着是请兵,实则是想让袁术的人进函谷关。”他忽然压低声音,“胡车儿昨日说的南阳粮队,怕不只是送粮,车辕里藏着的甲胄,够装备五百人。”

董琰心头一动。他想起昨夜胡车儿带回来的消息,说“袁术的门客常在函谷关下的驿站歇脚,与孙坚的都尉府长史往来甚密”,便点头道:“前日见袁术递的奏疏,说‘孙坚勇烈,可倚重’,当时还觉得突兀,如今看来,原是早有勾连。”

正说着,郑泰转身进来,手里捏着份袁绍的奏疏,眉头微蹙:“袁本初又来凑热闹。”他把竹简往案上一放,“奏请陛下‘核西凉盐池岁利’,说‘董卓私藏过多,恐生异心’,这已是本月第三份了。”

董琰拿起奏疏,见上面列着条条“证据”:盐池产量与缴库数目不符、羌胡部落称“唯董卓令是从”、甚至连去年钟繇核账时漏记的两石盐,都被翻了出来。字里行间的尖锐,比函谷关的风还烈。

“袁绍这是盯着西凉不放了。”荀攸的指尖划过“核盐池”三字,“上月他请旨‘遣御史巡西凉’,被陛下留中;这月又来查盐利,明着是要削董卓将军的根基。”

董琰想起父亲信里的话:“袁绍久欲除我,然洛阳水深,他不敢妄动,便从盐池、粮草这些细处下手,想逼我自乱。”此刻看着奏疏上的墨迹,才真正懂了父亲的忌惮——刀光剑影易躲,字缝里的算计难防。

巳时的铜漏刚滴过,老黄门匆匆进来:“郑侍郎,陛下召您去偏殿,说要问西凉盐池的事。”

郑泰接过袁绍的奏疏时,忽然对董琰道:“我去去就回,这份奏疏,你与公达先拟个摘要。记得把钟繇去年的核账册附上——陛下最厌听一面之词。”

董琰一怔。拟奏疏摘要向来是郑泰亲力亲为,这还是头回交给他们。荀攸朝他递了个眼色,两人齐声应下。待郑泰的脚步声消失在回廊,荀攸才笑道:“郑公这是信得过咱们能护住西凉的账。”

董琰铺开空白竹简,笔锋在“袁绍所指盐池账不符”下写了“钟繇核账册存尚书台,差额实为湟中羌部换粮所用,有文书可证”,这是他前日特意从旧档里翻出来的——父亲早有先见,让钟繇把每笔盐利的去向都记在案,此刻倒成了最硬的证据。

“你这记性,倒比案上的铜签还准。”荀攸看着他写的字,忽然从袖中摸出份抄件,“这是袁术给孙坚的密信抄本,伍孚从邮驿那顺来的,说‘函谷关需牢牢握在手里,待时机成熟,可断洛阳西向粮道’。”

董琰接过一看,墨迹潦草,确是袁术的笔锋。他忽然明白,二袁虽为兄弟,心思却大不同:袁绍盯着西凉,想借朝廷名义削董卓的权;袁术靠着孙坚,想攥紧函谷关,以备将来有恃无恐。这盘棋,比他初见时复杂得多。

午时的阳光斜斜照进窗,郑泰回来了,脸上带着点笑意。“陛下看了钟繇的账册,说‘袁绍小题大做’,”他对董琰道,“还说‘董卓守西凉不易,盐池利可酌减上缴,以充军饷’——这可是托了你的福。”说着拿起他们拟的摘要,目光扫到“羌部换粮”时,赞许地点点头,“这处注解得好,省得陛下再费神查旧档。”

董琰心里一松,像学生得了先生夸奖。郑泰是汝南名士,早年在太学讲过《公羊传》,素来眼高于顶,初时见他是西凉来的,虽客气却总隔着层,如今能让他点头,倒比被陛下召见更让人踏实。

午后整理文书时,郑泰忽然把一份《西凉军备疏》推给董琰:“你看看这份,袁绍的门生刚递的,说‘董卓私造甲胄万副,恐有不臣之心’。”

董琰接过一看,上面列着甲胄的数目、锻造的工坊,甚至连工匠的名字都写得清清楚楚。他冷笑一声:“这些工坊都是朝廷在册的,去年还奉旨为西园军造过三百副甲,怎么到了袁绍嘴里,就成了‘私造’?”

“你说得是。”郑泰点头,“但袁家门生遍布朝堂,这份疏子一递,少不得有人附议。”他看向荀攸,“公达觉得该如何回?”

荀攸正在翻去年的军器监档案:“军器监有记录,董卓造的甲胄,三成缴给了关中军,三成给了羌胡质子营,剩下的才自用。不如把这记录附在疏后,陛下一看便知。”

董琰忽然想起胡车儿说的“袁绍府里有个记室,原是军器监的小吏,上个月刚辞了职”,便提笔在疏后注了行小字:“所列工坊工匠,去年均在军器监当值,可查考勤册。”

郑泰看了,提笔在后面加了句“臣郑泰附议”,笑道:“就这么呈上去,陛下见了,定知你不是只会抄文书的郎官。”

傍晚的风卷着槐叶穿过游廊,董琰抱着抄好的文书往尚书台送。经过南宫侧门时,见胡车儿正靠在石狮子上,见他来,不动声色地往墙角挪了挪。董琰跟上时,他低声道:“方才听见袁绍的门客说,要联络关中士族,联名奏请‘调董卓入洛阳任执金吾’——明着是升官,实则是想夺他的兵权。”

董琰心里一凛。执金吾虽掌洛阳卫戍,却离西凉兵权远了十万八千里,这是要釜底抽薪。他拍了拍胡车儿的胳膊:“知道了,你再去探探,关中士族里谁跟袁绍走得近。”

胡车儿点头,转身混进往来的宫人中。这一月来,他跟着董琰出入南宫,渐渐摸出了门道——跟禁军的伙夫喝两盅,能知道西园军的调动;帮宫门的小吏修修刀鞘,能听见宦官们的闲话;甚至给御膳房的厨子送块西凉的好肉,都能换来“陛下今日爱吃哪样菜”的消息。这些碎言碎语,经他一拼凑,竟比案上的文书还实在。

回到黄门署时,荀攸正等着他,案上摆着两份抄好的奏疏摘要。“郑公让咱们把这两份送进宫,”他指着其中一卷,“这份是关于西域长史府的,陛下近来常问。”

董琰接过一看,上面写着“西域诸国遣使入贡,请求朝廷遣将镇抚”,荀攸在旁边注了行“可遣董卓将军麾下将官,西凉兵熟西域地形”。他抬头时,正对上荀攸的目光,两人都笑了——这是他们私下商量好的,借着西域事务,给父亲争取些机会,也好堵堵袁绍的嘴。东汉以来西域常设长史府,虽不及都护府权重,却也是朝廷经略西域的关键,让西凉将官去镇抚,名正言顺。

“郑公看了,只说‘可’。”荀攸把另一卷递给董琰,“这份是袁术请封孙坚为‘破虏校尉’的,陛下批了‘准’。”

董琰展开,见上面除了封赏,还有句“令孙坚与袁术协防函谷关”,墨迹格外重。他想起白日里的密信,忽然明白,陛下这是故意让袁术和孙坚抱成团——二袁相争,他这龙椅才能坐得稳。

暮色漫过宫墙时,董琰与荀攸并肩走出黄门署。梧桐叶在脚下沙沙响,远处传来禁军校场的呐喊声。“明日秋分,按例要祭月,”荀攸忽然道,“采姑让人送了盒月饼,说是金城的胡麻馅,晚上给你送去。”

董琰想起胡车儿刚传来的消息,说“袁绍联络的关中士族里,有三个是袁隗的门生”,便笑道:“正好,我让胡车儿烤了只西凉的烤羊,晚上一起吃。顺便说说袁绍那封‘调董卓入洛阳’的奏疏,该怎么应对。”

走到宫门口,郑泰的马车正从旁边经过,见他们,掀帘道:“明日早朝,陛下要议西凉盐池的事,你们俩也跟着去听听。”

董琰心里一动。黄门侍郎虽能随侍左右,却很少有机会旁听早朝,这是郑泰在为他们争取机会。他与荀攸齐声应下,看着马车驶远,车帘飘动间,隐约能看见郑泰案上那份《西凉军备疏》,上面“附军器监考勤册”几个字,被月光照得格外清晰。

胡车儿牵着马在宫门外等,见董琰出来,递上块刚买的胡饼:“公子,刚从袁术的侍卫那听说,他们往函谷关送的粮车里,藏了不少南阳的私兵符。”

董琰咬着胡饼,忽然觉得这洛阳的风,比西凉的沙更能磨人。但身边有荀攸这样的知己,有郑泰这样的前辈,身后有胡车儿这样的耳目,倒也不觉得难捱。他翻身上马时,想起案上那份西域长史府的奏疏,心想父亲若知道他们在洛阳为西凉争机会,定会说“做得好”。

夜风卷着桂花香扑在脸上,董琰勒住缰绳,望着南宫的灯火。黄门署的窗还亮着,想来郑泰还在批阅文书,荀攸许是在收拾今日的竹简。这满朝的风雨,终究要在案头的笔墨里,一点点理出个头绪来。而他与荀攸,不过是这风雨里,相互扶着往前走的同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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