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平三年十月,金城的朔风卷着沙砾,打在坞堡的夯土墙上噼啪作响。董牧刚从演武场回来,甲胄上还沾着戈壁的尘土,帐外忽然传来胡骑校尉的急报——董琰从洛阳送来的密信到了,信是用盐水写在麻布上的,经火烤后显出字迹:“袁绍联关中士族奏请调父亲入洛为执金吾,陛下已召尚书台议。然凉州北地郡羌胡复叛,杀太守夏育,兵锋直指三辅,朝议震恐,袁氏调令或暂搁。更急者,叛首乃先零羌王滇吾,董琰探得,袁绍门客王匡曾密会滇吾于湟中。”
“滇吾……”董牧捏着麻布的手猛地收紧,布角被扯出褶皱。他走到案前,指尖重重戳在舆图上“先零羌”的位置——滇吾与父亲相识十年,三年前董卓平定陇西叛乱时,滇吾曾率部助战,还与父亲在盐池饮过血酒,约定“羌汉互市,永不相攻”。
帐帘被风掀开,钟繇裹着寒气进来,手里攥着一封被箭射穿的信,是北地郡逃兵带来的滇吾檄文。“你看这个。”钟繇指着檄文上的字,“‘董卓私占盐池,垄断互市,欺我羌人’——这哪是滇吾的口吻,倒像洛阳士族写的。”
董牧想起董琰信里的“王匡密会”,忽然明白了。王匡是袁绍的核心门客,去年还在关东募兵,怎会突然出现在湟中?定是袁绍授意,用了什么手段说动了滇吾。他摸着檄文上的墨迹,冷笑道:“滇吾虽勇,却耳根软。袁绍许了他什么好处?是盐池的份额,还是朝廷的册封?”
钟繇翻开账册,指着去年的互市记录:“先零羌今年的皮毛换盐量,比往年少了三成。不是咱们卡着,是湟中义从胡在中间截胡——义从胡首领骨都侯,上个月刚娶了袁隗的远房侄女。”
这就对了。湟中义从胡抢了先零羌的生意,背后有袁家撑腰;王匡再在滇吾耳边吹风,说“董卓偏袒义从胡,早晚要灭了先零羌”,又许以“若叛董卓,朝廷便让先零羌独占盐池互市”,滇吾本就对盐池利益眼红,被这么一挑唆,自然动了反心。
“好个袁绍,一石二鸟。”董牧一拳砸在案上,“借滇吾的刀逼父亲分兵北地,再趁机奏请调父亲入洛——他算准了父亲顾念旧情,不会对滇吾下死手,定会陷入被动。”
钟繇看着演武场上正在操练的士兵,忽然道:“看来,那些新练的锐士,不能只练洛阳巷战了。”
三日后,金城以西的盐碱滩上,三百锐士被拆成百个三人小队,开始了针对性训练。
董牧让人用毡布搭了片模拟羌营的帐篷,又让士兵扮成“羌骑”,骑着无鞍马在滩上奔驰,模拟滇吾部的游击战术。“记住,羌人善骑射,却不懂协同。”董牧在高台上喊,“三人成三角,前锋防冲撞,盾手护两侧,射手专射马腿——他们的马没了鞍,摔下来就成了靶子!”
董武的小队第一个接战。当“羌骑”冲过来时,董武没有像西凉铁骑那样对冲,而是突然侧身,与张横、阿骨打形成三角——董武挥刀砍向马前腿,张横举盾挡住骑手的长矛,阿骨打一箭射穿“骑手”的皮甲。马失前蹄的瞬间,三人已错身闪过,动作快得像一阵风。
“这阵能破羌骑!”钟繇在高台上喝彩。传统的西凉军对付羌骑,靠的是重甲硬冲,往往伤亡惨重,而这三人三角阵,却像把灵活的剪子,专剪骑兵的“腿”。
董牧却盯着远处的沙丘。那里藏着模拟“义从胡伏兵”的士兵,他们拿着短刀,专等锐士追击时从侧面突袭——这是滇吾与义从胡联手的惯用伎俩。“变阵!”他挥下令旗。
正在追击“溃骑”的小队立刻收缩,前锋变后卫,盾手转侧面,射手爬上沙丘制高点,瞬间形成防御圈。当“伏兵”冲出来时,迎接他们的是盾墙后的短刀和沙丘上的冷箭。阿骨打的小队甚至反包了“伏兵”,用三角阵把五人困在沙丘间,没费一兵一卒就缴了他们的械。
“这才是破局的法子。”董牧对钟繇道,“滇吾的羌骑是明枪,义从胡的伏兵是暗箭,咱们的锐士,既要能剪明枪,又要能防暗箭。”
“滇吾把粮草藏在盐池西侧的石洞里,”钟繇指着舆图,“那里是先零羌的老巢,地势险要,有千人防备。若能烧了粮,他的锐气必挫。”
董牧的手指点在石洞旁的暗河——那是盐池的支流,水流隐蔽,只有老盐工知道入口。“让锐士从暗河进去。”他选出二十个三人小队,每人发了一套特制的皮囊:装水的、藏火油的、盛盐块的,在水里行走时,盐块融化可消去踪迹。
一支小队领了烧主粮洞的任务。他们趁着月黑风高,从暗河入口潜入,冰冷的河水没到腰间,三人手挽手稳步前进,用短刀拨开水里的芦苇。快到石洞时,阿骨打忽然停住——水面漂着羌人放的哨筏,上面绑着铃铛。
“用盐。”队长低声道。三人摸出盐块,往水里撒了一把,盐粒遇水沉底,竟把哨筏的缆绳腐蚀得松了些。副手趁机用刀割断缆绳,哨筏顺流漂远,铃铛声渐渐消失在下游。
钻出暗河时,正好是羌兵换岗的间隙。三人爬上石洞顶的裂缝,看清里面的粮草堆放——最里面是青稞,中间是牛羊干,最外面是草料。队长示意其他两人在洞口放火,自己则摸进最深处,把火油泼在青稞堆上。当火光冲天时,三人已顺着暗河回撤,只留下身后慌乱的喊杀声。
天亮时,逃回的锐士带回了滇吾的狼旗。董牧看着旗上的烧痕,忽然想起父亲与滇吾饮血酒的场景,心里五味杂陈。但他知道,对滇吾这种被挑唆的盟友,打疼了才有可能醒——这既是为了守住盐池,也是为了让他看清袁绍的真面目。
“这甲太轻了。”董牧掂着新铸的环锁甲,眉头紧锁。
这是钟繇用盐池余利换来的精铁,请西域铁匠打的,甲片薄如蝉翼,却能挡住羌人的牛角箭。董牧拿起甲胄,指着腋下的软甲处,布置道:“这里是软肋,但也是为了让小队在暗河里灵活转身。记住,三人协同,就是要互相护住同伴的软肋。”
他让人在坞堡里搭了片模拟北地郡街巷的障壁,让锐士们演练“巷战防袭”——这既是防备羌人的夜袭,也是为了应对将来可能的洛阳局面。
“滇吾的儿子来了。”钟繇拿着探报进来,“说想跟咱们谈谈,还带了王匡给滇吾的密信——里面写着‘若破北地,封滇吾为凉州牧’。”
董牧看着那封密信,忽然笑了。袁绍许的“凉州牧”,不过是张空头支票,滇吾的儿子显然也看清了这点。他对钟繇道:“让锐士们继续练,尤其是三人协同的阵法——咱们既要能打,也要能谈。”
十一月中,董琰的第二封密信到了,说“袁绍调父亲入洛的奏疏被压,陛下命父亲‘先平羌叛,再议其他’。袁隗在朝议时仍骂‘董卓养寇自重’,却拿不出平叛的法子”。
董牧把密信烧在火盆里,火星溅在帐壁的舆图上。他走到帐外,正看见锐士们在演练“劝降阵”——三人成三角,前锋持长槊,盾手护左右,射手警戒,既显威慑,又留余地。
钟繇裹着厚裘进来,手里拿着董卓的手令:“你父亲让你率锐士驰援北地,说‘滇吾若肯降,既往不咎;若执迷不悟,便用锐士破他的营’。”
董牧点头,望向远处的盐池,波光在阳光下闪得耀眼。他想起董琰信里的最后一句:“洛阳的阴谋,终究要靠西凉的刀来破。”而他手里的锐士,就是那把最锋利的刀——既能劈开羌人的营垒,也能斩断袁绍的引线。
北风卷着盐池的咸腥味掠过坞堡,董牧翻身上马,身后的锐士们三人成伍,紧随其后。他们的环锁甲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软肋处的软甲随风轻晃,却被同伴的盾牌牢牢护住。这支部队,既是为了应对眼前的羌叛,也是为了防备洛阳的风雨,更是为了在这乱世里,守住西凉的底气。
远处的号角声起,锐士们的呐喊声响彻戈壁,像一把淬了盐铁的利刃,劈开了中平三年的凛冽寒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