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大将军府满阶尘(1 / 1)

中平三年七月,洛阳大将军府的门槛又被踩薄了半分。何进站在二门上,看着门吏手里那串记名字的竹简——从辰时到午时,求见的人已经排到了街角,有举着“南阳同乡”牌子的,有捧着祖传玉佩的,还有个白发老儒跪在阶下,说要“为将军讲《春秋》”。

“都撵了吧。”何进扯了扯官袍的领口,这料子太硬,不如他早年在南阳穿的粗布褂子舒坦。他回头对身后的吴匡道,“当年我当郎中时,府里就你我两个,现在倒好,连扫院子的都带三个跟班。”

吴匡嘿嘿笑,露出满是老茧的手——这手上还留着当年帮何进杀猪的刀痕。“将军现在是大将军了,不一样。”他压低声音,“方才袁绍先生又来了,说要跟将军议‘诛宦官’的事,被我拦在偏厅了。”

何进望着府里那棵歪脖子槐树,总想起十年前的事。那时他还在南阳屠户铺里,围着油布围裙,手里的杀猪刀磨得锃亮。妹妹何氏被选入宫那年,他揣着两吊钱进京,连宫门都没摸着,最后是塞给守门宦官半扇猪肉,才换了个“郎中”的小官——每天在南宫扫落叶,看着士族官员们趾高气扬地走过,心里像被猪毛扎着。

后来妹妹成了皇后,他才算挪了窝。先是升为虎贲中郎将,管着两百个禁卫,手里的刀从杀猪刀换成了环首刀,却总觉得不如杀猪刀顺手。直到中平元年黄巾乱起,灵帝慌了神,十常侍又只会哭,何皇后在帘后喊了句“我哥能镇场子”,他才算真正“跳了龙门”——从虎贲中郎将一跃为大将军,假节钺,督率左右羽林、五营士,成了洛阳城里兵权最重的人。

“当年扫落叶时,哪敢想这些。”何进摸着门柱上的包浆,这柱子被求见的人摸得发亮。他当郎中时,见了袁绍的马车都得躲着走;当虎贲中郎将时,袁术喝醉了骂他“屠户种”,他只能笑着陪酒;现在倒好,袁绍见了他得躬身,袁术送的礼堆成了山,可他总觉得这些人的笑,比南阳腊月的冰还冷。

偏厅里的争吵声传了出来。是袁绍在跟何苗争——袁绍说“宦官蹇硕掌西园军,是心腹大患,该早除”,何苗却拍着桌子喊“你懂个屁!咱们能有今天,全靠宫里那几位帮忙疏通”。

何进踱进去时,见满屋子人都站了起来,除了袁绍、袁术,还有几个面生的:一个是陈琳,捧着篇《讨宦官檄》草稿,说要“为将军正名”;一个是伍孚,按着剑柄,说“愿为将军斩蹇硕”;还有两个是司隶校尉的属官,捧着账册,说“查得十常侍贪赃三千万”。

“都坐下。”何进往主位上一坐,椅子被他压得咯吱响。他没看陈琳的檄文,也没理伍孚的请战,只把账册推给张璋,“算算这些赃款够养多少兵。”

张璋是他在南阳开屠户铺时的账房,手指常年沾着油星,此刻扒拉着算珠:“回将军,够西园军三个月的粮。”

这才是何进关心的。他没读过多少书,不懂“清君侧”的大道理,只知道“杀猪得按住咽喉,办事得抓住要害”。,府里的人分三类:

一是“自家人”。何苗虽是弟弟,却总跟他拌嘴,可这人是真疼他——当年他当郎中被宦官欺负,是何苗拎着杀猪刀堵在宦官家门口骂了三天;吴匡、张璋更不用说,一个能打,一个会算,说话带南阳口音,听着就踏实。这几个人凑在一块儿,不用绕弯子,说“杀谁”就杀谁,说“留着”就留着,是他心里的“肉”。

二是“借来的”。袁绍、袁术兄弟,还有陈琳这些士族,说话文绉绉的,总提“周公辅政”“霍光定策”。何进知道他们是袁家的人,来他这儿是为了借势,可他需要这些人在朝堂上帮着说话——毕竟他一个屠户,跟三公九卿扯《春秋》,跟扯猪下水没两样。只是他打心眼儿里瞧不上这些人,尤其是袁绍,上次说起“卧冰求鲤”,袁绍赞“孝感天地”,何进却冷笑:“寒冬腊月卧冰?不冻死才怪,我看是骗傻子的!”气得袁绍脸都白了。

三是“惹不起又躲不开的”。就是宫里的宦官。蹇硕、张让这些人,当年帮过他——他能从虎贲中郎将升上来,张让在灵帝面前说了不少好话;可这些人又贪又狠,蹇硕掌着西园军,总跟他抢兵权。何进想杀他们,又怕妹妹何氏不高兴,更怕没了宦官帮衬,士族们会反过来吃了他。就像手里攥着块烫手的猪内脏,扔了可惜,握着又烫。

何进不记得是谁跟他讲的袁家的故事了,故事倒是记得清楚:汝南袁氏发迹,始于袁绍高祖袁安。

那年寒冬,颍川大雪封河,袁安才弱冠,侍奉病母。母想吃鲤,河水冻得能跑马,渔户都歇了网。袁安揣着把小刀,跪在冰上,解开棉袄贴在冰面——他想靠体温暖化一块冰,凿洞捕鱼。

冰没化透,他冻得嘴唇发紫,却直挺挺跪着。邻人路过瞧见,叹这后生“孝感天地”,忙找来柴草生火,帮他凿开冰洞,竟真捕到两尾红鲤。

这事很快传开,县尉亲往探望,见袁安家徒四壁却侍奉甚谨,当即举荐他为“孝廉”。入仕后,袁安凭“孝”立身,又以清廉闻名,从县令做到司徒,临终前还叮嘱子孙:“咱家不靠金银,靠的是乡邻一句‘袁家儿郎孝顺’。”

往后数代,袁家子弟都把“孝”字刻在骨里。袁敞为侍中时,亲为老父暖床;袁汤任太尉,七十岁还每日给寡嫂请安。这些事经士大夫们笔笔写进乡评、荐表里,成了袁家“四世三公”的根基。

在洛阳士林中,这是“德行传家”的典范;可在何进眼里,寒冬卧冰求鲤?怕不是故意冻给人看的——哪有正常人跟自己过不去,不过是士族们哄骗朝廷的把戏。

“将军,卢植大人到了。”门吏又报。

何进心里咯噔一下。卢植是海内大儒,当年他当郎中时,远远见过一次,那人站在太学门口讲经,学生黑压压跪了一片,气派得很。现在卢植来见他,说是“议冀州屯田事”,可他哪懂什么屯田?无非是袁绍提前教了他几句“民为邦本”“仓储为要”,照着念罢了。

他对袁绍道:“本初,你陪卢大人先坐,我去换件官袍。”——方才被踩了脚印的那件,见大儒总不体面。

进了内院,何苗正坐在石桌上啃梨,见他进来就笑:“哥,袁本初又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我刚听见他跟陈琳说‘大将军虽出身草莽,却有汉高祖之风’,听得我牙酸。”

何进脱了官袍,露出里面的粗布短褂:“汉高祖怎么了?不也当过亭长?总比那些趴在冰上求鱼的强。”他接过何苗递来的梨,咬了一大口,“让吴匡把偏厅的人清一清,除了卢植和袁绍,其他人都撵走——吵得人脑仁疼。”

何苗应着去了。何进望着满院的花木,忽然觉得这大将军府就像个大戏台,每天热热闹闹,唱的都是别人编的戏。他这个主角,穿着借来的戏服,念着别人教的台词,底下满是看客,真心盼他好的,也就内院这几个啃梨、吃胡饼的。

换好官袍出去时,袁绍正陪着卢植说话,见他进来,忙起身:“将军,卢大人说……”

“卢公的意思,我懂。”何进拱了拱手,尽量让自己的动作像那么回事,“屯田的事,就照卢公说的办,需要多少粮、多少人,尽管开口——本初,你帮着拟个章程。”

卢植抚着胡须笑了,袁绍也跟着笑。何进看着他们笑,自己也扯了扯嘴角,心里却在想:等议完事,得让张璋多卤些肘子,给吴匡他们送过去。

日头偏西时,客人们总算走了。何进站在府门口,看着散去的人群,忽然觉得清静多了。吴匡跑过来,手里捧着个瓦罐:“将军,张璋卤的肘子,热乎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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