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平二年,腊月底。
凉州,陇西郡临洮县,董氏祖宅。
寿宴的喧嚣刚散,后院的厢房就堆满了新的物件——董家开始为董牧与荀采的婚事筹备聘礼。董母亲自盯着管事清点:湟中送来的二十张紫貂皮(够做十件袄子),张掖盐池刚炼的百斤精盐(用琉璃罐装着,在西凉比银子还金贵),甚至还有董卓从汉阳捎回的两匹汗血宝马(说是给荀家公子的骑乘)。
“阿牧,你瞧瞧这些,中不中荀家的意?”董母坐在炕头,手里捏着张颍川传来的单子,上面是荀家含蓄提的“纳征”物件,大多是典籍、笔墨,还有两匹江东的云锦。
董牧正帮着整理聘礼清单,闻言笑道:“荀家是书香门第,看重的不是财物。我让颍川的商队捎了些《毛诗》《左传》的善本,还有钟繇先生批注的《汉书》,这些比盐砖更合他们心意。”他说着,从箱底翻出个木盒,里面是荀采绣的并蒂莲帕,边角已被他摩挲得发亮。
董母看着帕子,笑出了褶子:“这姑娘手巧。等开春下聘,让你叔父董旻亲自去颍川,把婚事定下来。”
厢房外,董旻正指挥仆役给聘礼打包,听见这话回头道:“娘放心,我已让人备了三十辆马车,不光带聘礼,还得把荀家陪嫁的书、器物都顺顺当当接回来。”他顿了顿,又道,“只是颍川近来不太平,听说汝南的黄巾余党又起了,路上得加派护卫。”
董牧心里一动,放下帕子道:“叔父,不止荀家。我在颍川时,见不少士族都在盘算避乱,只是没找到稳妥的去处——洛阳乱,关东战,唯有西凉还算安稳。”
董旻挑眉:“你想让他们来陇西?”
“是。”董牧走到炕边,对董母道,“祖母,颍川多谋士、善文吏,像钟繇先生懂律法,荀彧先生善民政,这些人若能来陇西,既能避乱,又能帮咱们治理地方。您看,西凉胡汉杂居,光靠刀枪镇着不行,得有懂规矩、会盘算的人,把赋税、律法理清楚,不然迟早出乱子。”
董母捻着佛珠的手停了停,看向窗外——祖宅后院那片地,是董家刚从邻村坞堡手里买下的,种着冬麦,绿油油的一片。她活了六十年,见惯了西凉的纷争:土地是根本,谁占了好地,谁就有底气。
“你是说,他们来了要占地?”董母的声音很轻,却问到了要害,“颍川士族家大业大,来了肯定要置田产、买坞堡,咱们董家在临洮的地虽多,可周边的好地就那些,他们来抢,本地的坞堡主、羌胡渠帅能乐意?”
这正是董牧最担心的。陇西的土地大多被董家、本地大族和羌胡部落分了,颍川士族若大规模迁入,势必要收购土地,轻则引发价格哄抬,重则激起冲突——就像去年,一个关中商人想在狄道买地,就被本地坞堡主联合打了出去,说“外来人抢饭碗”。
“祖母明鉴。”董牧点头,“所以不能让他们乱抢。我想让叔父先划出三块地:一块在临洮城郊(靠近祖宅,方便照管),一块在狄道(段煨屯田的地方,可合作开荒),一块在湟中(靠近盐池,让他们参与盐利分成)。提前定下规矩:外来士族买地,必须经董家报备,价格按市价,不准强买,更不准占羌胡的牧场。”
他顿了顿,补充道:“咱们董家先带头——把祖宅东边那片荒滩让出来,给先来的士族开荒,三年不收租。这样既显了诚意,又能定下调子:来陇西是‘共守’,不是‘抢夺’。”
董旻皱起眉:“那片荒滩虽荒,可挨着水源,开垦出来能种百亩麦。就这么让了?”
“叔父,”董牧看向他,“一块荒滩换几个能帮咱们理清楚赋税、约束住羌胡的谋士,值不值?您看李傕、郭汜的兵,为啥总爱劫掠?就是缺懂律法的人盯着;段校尉的屯田,为啥产量总上不去?就是缺会盘算的人管账。这些,颍川士族最擅长。”
董母没说话,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后院的冬麦田。雪刚化了些,麦苗透着青,像极了董卓年轻时在陇西种地的样子。那时候董家穷,董卓靠给羌胡豪帅种地换粮,后来有了兵,才一点点攒下家业。她比谁都清楚:土地是根,可守不住根的人,有再多地也没用。
“阿牧说得对。”董母转过身,眼神亮得很,“当年你爹能拉起队伍,靠的不光是力气,还有那些肯跟他干的羌胡兄弟。如今要守陇西,光靠咱们董家人不够,得有更多能人来搭伙。”她看向董旻,“那片荒滩,就按阿牧说的办。再让族里人传话:谁要是敢跟外来的读书人抢地、使坏,别怪我老婆子不认他这个族人。”
董旻愣了愣,随即点头:“娘说了算。我这就去让人丈量荒滩,画个图出来。”
董牧心里一松,刚要说话,就见庞德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封密信:“二公子,颍川传来的,荀家说……近来袁绍的人在颍川招贤,不少士族都在犹豫要不要去冀州。”
董牧接过信,快速看完,眉头皱起又松开:“这倒是个机会。袁绍那边看着热闹,实则谋士太多,各怀心思,未必容得下颍川人。咱们这边虽偏,却安稳,又有咱们董家兜底,他们该能掂量明白。”
他对董母道:“祖母,我想让庞德带一队人去颍川,不光是护着下聘的队伍,还要悄悄告诉钟繇先生、荀彧先生他们:陇西给他们留着地方,什么时候来,都欢迎。”
董母点头:“让庞德多带些人,路上不太平。再给荀家捎句话,就说我老婆子盼着早点见孙媳妇。”
窗外的太阳出来了,雪水顺着房檐滴答作响,像在数着日子。董牧走到聘礼堆前,拿起一匹西凉产的驼绒,又拿起一卷颍川的宣纸,忽然觉得:这两样东西放在一起,竟不违和。就像西凉的刀枪与颍川的笔墨,看似不同,却能凑成守护一方的力量。
“叔父,”董牧喊住正要出门的董旻,“划地的规矩里,加一条:外来士族若能教本地子弟读书、帮羌胡部落算账,三年后免一半赋税。”
董旻笑道:“你这小子,比你爹还会算计。”
董牧笑了笑。他知道,这不是算计,是铺路——为颍川士族铺一条西来的路,也为董家、为陇西,铺一条能在乱世里走得更稳的路。
聘礼的清单还在续写,远处的汉阳战场上,董卓的铁骑正与边章的叛军厮杀。而在临洮的祖宅里,一场关乎董家未来、甚至关乎西凉格局的计划,已在红妆的筹备声中,悄然启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