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的土路被太阳晒得发烫,林砚一只手抱着妞妞,另一只手还攥着苏晚。
他走得快,步子大,苏晚穿着布鞋,几乎要小跑着才能跟上。
妞妞趴在林砚的肩膀上,手里还抓着一块没吃完的水果糖,大眼睛里全是茫然。
一直走到没人的巷子口,林砚才停下脚步,松开了手。
苏晚的手腕上,留下一圈淡淡的红印。
她喘着气,靠着墙,看着林砚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林砚,你你闯大祸了。”
“他该打。”林砚把妞妞换了只手抱,声音平淡。
“那个人叫马建,他爸是教育局的副局长!”苏晚急得声音都变了,“你把他打成那样,他不会放过你的!”
林砚从兜里掏出卷好的旱烟,点上,深吸了一口。“那就让他来。”
烟雾裹着他,看不清他的眼神。
苏晚看着他这副样子,一肚子的担忧和埋怨,到了嘴边却变成了另外一句话。“刚才谢谢你。”
如果不是林砚,她不知道那个马建还会做出什么事来。
林砚吐出一口烟,没看她。“你帮过我,我帮你,扯平了。”
他把妞妞递过去,“你带她去知青点,我还有点事。”
苏晚接过妞妞,孩子的小身子软软的,带着一股奶香味。“你要去哪?”
“去给我闺女,挣一个安稳觉。”林砚说完,掐灭了烟头,转身就走,几步就消失在巷子深处。
回到村里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林砚没有直接回家,他在村口那棵大槐树下站了一会儿,确认没人跟着,才绕着村子外围,从后山坡摸回了自己家院墙外。
他没走门,而是手脚并用,悄无声息地翻过那半截塌了的土墙。
院子里很安静,只有几只麻雀在啄食地上晒的干菜。
林砚在院子里走了一圈,蹲下身,仔细看着地上的土。
松软的黄土地上,除了他和妞妞的脚印,没有第三个人的。
他这才松了口气,走到门口,从门框顶上,取下一根他早上出门前夹在上面的头发丝。
头发丝还在。
他推开门,屋里一股熟悉的味道。
他没开灯,先是走到了水缸边,舀起一瓢水,在院门后面的地上,薄薄地洒了一层。
然后,他从墙角拿起一捆纳鞋底用的细麻绳,截下一段,一头绑在院门的门栓上,另一头绕过一个钉子,牵进了里屋,绑在了炕脚的一个空瓦罐上。
做完这些,他又把那把用了多年的镰刀,从墙上取下来,刀刃朝上,卡在了窗户的插销缝里。
忙活完,天已经彻底黑了。
他摸黑走到炕边,脱了鞋,和衣躺下。
他没睡,眼睛睁着,看着黑漆漆的房梁,耳朵却像雷达一样,捕捉着院子外面的任何一点声音。
那个姓白的笑面虎,那个在饭店里飞扬跋扈的马建。
他打的不是马建一个人,是马建背后那张看不见的关系网。
这些人,不会跟他讲道理,更不会跟他动拳头。
他们有的是更阴损的招数。
夜深了,村里狗叫声都停了。
就在林砚快要睡着的时候,院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声音很杂,不止一个人。
“咚咚咚。”敲门声响了,不轻不重。
林砚翻身下炕,没出声。
“林砚!开门!派出所的!”门外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
林砚走到门边,透过门缝往外看。
月光下,一个穿着制服的年轻民警站在门口,旁边还停着一辆自行车。
他心里咯噔一下,这么晚了,派出所找他能有什么好事。
他解开绑在门栓上的麻绳,拉开了门。“同志,啥事啊?”
年轻民警看见他,好像松了口气。“张所长让你去一趟所里,有情况跟你了解。”
“现在?”林砚皱起眉。
“对,就现在。张所长在所里等你。”民警催促道。
林砚心里盘算着,张卫国这个时候找他,八成是跟白天饭店里的事有关。
这一趟,非去不可。
可妞妞怎么办?
他脑子里第一个闪过的人,是苏晚。
“同志,你等我一下。”林砚说完,转身就往村西头跑。
他跑到知青点,院门关着。
他不敢大声叫,只能捡起个小土块,往苏晚那间屋的窗户上扔。
“谁?”屋里传来苏晚警惕的声音。
“是我,林砚。”
门开了,苏晚披着件衣服,一脸的惊讶。“这么晚了,你”
“派出所来人,让我去一趟。”林砚长话短说,“妞妞还在家睡着,我信不过别人。能不能再麻烦你一次?”
苏晚愣住了。
让她一个单身女青年,大半夜去一个光棍汉家里看孩子,这要是传出去
可她看着林砚那双在黑夜里格外明亮的眼睛,还有他脸上掩不住的焦急,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好。”她点了点头。
林砚松了口气。“你不用进去,就在院子里坐着就行。记住,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别开灯,也别出声。”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声音压得极低。“如果院门口我洒水的那片地,脚印乱了,你就把门从里面插上,然后对着窗外,把这包东西撒出去。”
他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纸包,塞到苏晚手里。
是石灰粉。
苏晚捏着那个纸包,手心有点冒汗,她不明白林砚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她还是点了点头。
林砚带着苏晚回到自己家,年轻民警还在门口等着,一脸不耐烦。
“快点吧,磨磨蹭蹭的!”
“来了来了。”林砚把苏晚推进院子,自己快步走了出去,“走吧,同志。”
两人推着自行车,很快就消失在村口的夜色里。
苏晚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夜风吹过,她打了个哆嗦。
她搬了条小板凳,就坐在堂屋门口,能看见里屋炕上妞妞熟睡的轮廓。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村子静得可怕,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突然,院墙外传来一声极轻的“咔哒”声。
像是有人踩断了一根干树枝。
苏晚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她想起林砚的话,大气都不敢出,眼睛死死盯着院门的方向。
院门被轻轻推开一道缝。
两个黑影,一前一后,像猫一样,悄无声息地溜了进来。
他们没有直接往屋里走,而是先贴着墙根,观察了一下。
苏晚的心都快跳出胸腔了。
她认出来了,这两个人,就是下午在县城收玉佩的那家店里,堵着林砚的两个光头!
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两个光头确认屋里没动静,交换了一个眼神,朝着堂屋摸了过来。
走在前面的那个,一脚踩在了林砚洒水的那片湿地上。
他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低头看了一眼。
就在这时,他脚下好像绊到了什么东西。
“哗啦——”
一声清脆的响声,在死寂的夜里,炸雷一样响起。
是绑在炕脚的那个瓦罐,被麻绳扯倒,摔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