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带着一股焦糊和血腥味,刮在脸上,又冷又黏。
王富贵像一滩烂泥,瘫在地上,嘴里发着“嗬嗬”的漏气声,双手胡乱地抓着,想把踩在他胸口的那只脚推开。
“你你”
他那张被烧得血肉模糊的脸,在月光下像个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林砚的脚下又加了一分力气,王富贵的胸口传来一阵让人牙酸的“咯吱”声。
“我问,你答。”林砚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王琴记账的本事不差,她说,你是‘佛爷’。”
他顿了顿,俯下身,盯着王富贵那双烧得只剩下两条缝的眼睛。
“可一个村长,吃得下这么多的金条和人命?你这‘佛爷’的名号,是自己封的,还是别人赏的?”
王富贵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林砚那只卡着他喉咙的手,指节微微收紧。
“我我说我说!”王富贵感觉自己的骨头都要碎了,一股热尿从裤裆里涌出来,“我不是佛爷!我不是!”
他哭喊起来,声音嘶哑难听。
“我就是个看门的!给佛爷看门的一条狗!”
“王琴那个蠢婆娘,她手脚不干净,偷了一包从南边过来的‘红砖’,佛爷才才让张大强连人带车,一起收拾了!”
林砚的眼神冷了下来。
“我不想听这个。”他脚下再次用力,“我要听的,是那个真正的‘佛爷’,到底是谁。”
“我说了,佛爷会杀了我的!他会杀了我全家!”王富贵涕泪横流,跟脸上的血污混在一起。
“你不说,我现在就杀了你。”林砚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你说了,你那一家老小,或许还有条活路。”
这句话,成了压垮王富贵的最后一根稻草。
死亡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我说求你我说完放过我婆娘孩子”他语无伦次地哀求着。
林砚没说话,只是稍微松了松手,让他能喘上一口气。
就在这时,暗门里传来一声痛苦的呻吟。
林砚回头看了一眼,苏晚趴在角落里,动了一下。
他不能再拖了。
林砚猛地揪住王富贵的头发,把他那颗焦黑的脑袋从地上提了起来。
“说!”
剧痛和恐惧让王富贵彻底崩溃了。
“佛爷佛爷他他就在安平县!”他尖叫着,“我们县里最大的”
话刚说到一半。
“砰!”
一声清脆短促的枪响,毫无征兆地划破了夜空。
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锥子,狠狠扎进人的耳朵里。
王富贵正要说出口的那个名字,永远地卡在了喉咙里。
他那颗被林砚揪着的脑袋,猛地向后一仰。
眉心正中央,多了一个黑漆漆的洞,一缕血线顺着鼻梁缓缓流下。
他那双刚刚还充满恐惧的眼睛,瞬间失去了所有神采,变得像死鱼眼一样浑浊、空洞。
林砚感觉手里一沉,王富贵的身体软了下去。
几乎是在枪响的同一瞬间,林砚的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
他松开手,任由王富贵的尸体摔在地上。
他没有去找那个开枪的人,而是猛地转身,像一头扑食的猎豹,冲回暗门。
他一把抄起还在地上呻吟的苏晚,将她柔软的身体扛在肩上,想也没想,就地一滚。
“噗。”
又是一声轻响。
一发子弹擦着他刚才站立的位置,打在窑洞的砖墙上,溅起一串火星。
林砚抱着苏晚,顺着滚地的力道,一头扎进了旁边一人多高的荒草丛里。
草叶划过脸颊,带来一阵刺痛。
他把苏晚压在身下,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她,一只手死死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发出任何声音。
苏晚的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眼睛瞪得大大的,里面全是惊恐和茫然。
“别动!别出声!”林砚贴着她的耳朵,用气声命令道。
远处的山坡上,再也没有枪声传来。
四下里一片死寂。
只有夜风吹过草丛的“沙沙”声,和两个人压抑不住的心跳声。
林砚一动不动地趴在草丛里,像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
他的眼睛,却像狼一样,透过草叶的缝隙,死死盯着远处那片黑沉沉的山林。
刚才那两枪,干净利落。
第一枪,精准地打穿了王富贵的眉心,一击毙命。
第二枪,打的是他刚才站的位置,是预判射击。
开枪的人,不是村里那些扛着土铳打兔子的猎户。
这是个真正会用枪杀人的行家。
他一直躲在暗处,像一只黄雀,等着螳螂捕蝉。
他等林砚撬开王富贵的嘴,等王富贵说出最关键的秘密。
然后在那个名字被吐出来的前一秒,扣动了扳机。
杀人,灭口。
顺便,还想把林砚这个知道得太多的“螳螂”,一起灭掉。
林砚感觉怀里的苏晚抖得更厉害了,牙齿都在打颤。
他能闻到她头发上被爆炸熏染的焦糊味,和一股淡淡的馨香。
这个城里来的女老师,大概一辈子都没见过这种阵仗。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那片山林,静得像一座坟。
开枪的人,好像已经走了。
可林砚能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寒意笼罩在他们周身。
那个人可能走了,也可能还在。
他可能正端着那杆要人命的枪,透过瞄准镜,一寸一寸地搜索着这片草丛。
只要他们一动,迎接他们的,可能就是第三颗子弹。
林砚慢慢松开了捂着苏晚嘴的手。
苏晚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却不敢发出声音,眼泪顺着眼角无声地滑落。
“林砚”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他走了吗?”
“不知道。”林砚的回答简单又冰冷。
他低头,看了一眼身下的苏晚,她那件黑色的衣服上,全是尘土,脸上也蹭得一块黑一块白,狼狈不堪。
他的目光,又越过草丛,落在不远处那具尸体上。
王富贵的尸体在月光下,已经开始慢慢变冷。
他额头上那个黑洞洞的枪眼,像一只嘲弄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天空。
线索,就这么断了。
那把枪,是从哪个方向打来的?
那个人,长什么样?
那个没能说出口的名字,又到底是谁?
林砚慢慢地,从地上撑起一点身体。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轻得像猫。
他必须带着苏晚离开这里。
可回去的路,有两里地。
这两里地,在今晚,变得比从战场上活着回来还要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