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卖部门口的风,带着酒气和凉意,吹在林砚的脸上。
他手心里攥着那五十块钱,一沓带着几十个人体温的票子,现在却感觉不到一点热乎气。
王二强醉醺醺的话,像一根烧红的铁钎,捅进了他的耳朵,在他脑子里搅和。
干一票大的。
好几百块钱。
蠢货。猪脑子。
林砚的脚步骤然停下,原本要去给妞妞称二两糖的心思,瞬间被这几句话冲得烟消云散。
他没有进去,也没有出声,只是转身,重新融进了夜色里。
那五十块钱被他死死捏在手里,票子的边缘都快被他手心的汗浸透了。
他走得很慢,两里地的路,像是走了半辈子。
回到家,推开那扇破门,一股熟悉的霉味扑面而来。
妞妞在炕上睡得正香,小胸脯一起一伏,嘴巴还砸吧了两下,像是在做什么好梦。
林砚走到炕边,俯身,用他那张全是泥土和汗渍的脸,轻轻蹭了蹭女儿滚烫的小脸蛋。
然后,他直起身,目光投向了屋子最角落里,那个属于王琴的木柜子。
他走过去,一把拉开柜门。
里面还是那几件旧衣服,一把断了齿的梳子。
林砚把衣服一件件掏出来,扔在地上。
他用手,一寸一寸地摸索着衣服的夹层和缝线。
没有。
他又把柜子翻了个底朝天,敲了敲柜子的隔板,声音很实,没有夹层。
他站起身,目光又落到床底下那个王琴用来藏东西的瓦罐上。
他伸脚把瓦罐勾了出来,抱起来晃了晃,里面空空荡荡的。
他把瓦罐倒扣过来,在地上磕了磕,除了几只死蛾子的尸体,什么都没有。
屋子里安静得可怕,只有油灯的火苗在轻轻跳动,把他的影子拉得又长又扭曲。
林砚的呼吸有些重,他一屁股坐在地上,眼睛死死盯着屋子里的一切。
王琴那个女人,爱钱如命。
她不可能一点私房钱都没有。
那钱,去哪了?
突然,他的目光定格在了墙角一个堆放杂物的破木箱上。
箱子不大,上面落满了灰,是王琴当年嫁过来时带的嫁妆箱子。
她宝贝得很,平时上面都盖着块破布,不让人碰。
林砚走过去,掀开破布,箱子上挂着一把小小的铜锁,已经生了绿锈。
他没找钥匙。
他转身从灶台边捡起一根烧火用的铁钳子,对准那把小锁的锁眼,用力一撬。
“咔哒”一声,锁头应声而断。
林砚打开箱盖,一股樟脑丸和旧东西混杂的味道冲了出来。
箱子里的东西,他基本都见过。
几件妞妞小时候穿的旧衣服,叠得整整齐齐。
一张他们俩刚结婚时的黑白合照,照片上的王琴笑得很甜,他自己则是一脸的局促。
还有一支她很喜欢的银簪子,是当年他用第一个月的津贴买的。
林砚伸出手,拿起那张照片,照片上的人,此刻变得无比陌生。
他把照片和簪子随手扔到一边,将箱子里的东西一股脑全倒在了地上。
空箱子,他用手在里面摸索,敲打着箱壁和箱底。
“咚、咚、咚”
声音都是一样的。
林砚不信邪,他把箱子翻过来,对着油灯的光,仔细查看箱底的木板接缝。
终于,他在箱底一个不显眼的角落,发现了一丝异样。
那里的木板颜色,比周围的要新一点点,接缝处似乎有被撬动过的痕迹。
他拿起铁钳,用尖端抵住那条缝隙,用力一撬。
木板发出“咯吱”一声,松动了。
一块薄薄的木板被他掀开,露出了下面的夹层。
夹层里没有钱,只有一个用油布包着的小方块。
林砚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伸出手,把那个油布包拿了出来,很轻,没什么分量。
他一层层打开油布,里面露出来的,是一个巴掌大的,学生用的练习本。
本子的封面已经泛黄,边角都卷了起来。
林砚的手指有些抖,他翻开了本子的第一页。
上面不是日记,也不是信。
而是一行行用铅笔写的,密密麻麻的字和数字。
字迹是王琴的,他认得。
“五月三日,南货,二,过手,张。”
“五月十日,北边,五,入仓,佛爷。”
“五月十二日,取货,张,折三。”
林砚一页一页地翻下去,看得心头发冷。
这根本不是什么账本,这是一本死亡笔记。
“张”,毫无疑问,就是那个跟她一起死在情人坡的卡车司机,张大强。
“南货”、“北边”,这些都是黑话,代表着某种东西。
而那个反复出现的名字——“佛爷”,每一次都出现在数额最大的一笔记录后面。
这个人,是他们的上家。
林砚猛地想起王二强的话。
“他们本来是想去情人坡干一票大的!”
情人坡
林砚的脑子“嗡”的一声。
王琴和张大强死的那天,根本不是去偷情。
他们是去交易,或者,是去黑吃黑!
他继续往下翻,翻到最后一页。
最后一笔记录,时间是七月二十八号,就是王琴出事的那天。
“七月二十八日,情人坡,大货,全清,归家。”
字写得很潦草,甚至有些抖,最后一个“家”字,还拖出了一道长长的划痕,像是写字的人心里很慌。
归家?
她回的,是黄泉路上的家。
林砚“啪”地一声合上本子,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王琴那个蠢女人,她到底在背着自己干什么?
贩卖人口?还是倒卖什么国家禁止的东西?
那个“佛爷”又是谁?
林砚站起身,走到门口,看着外面漆黑的村子。
夜风吹过,玉米地里沙沙作响,像是无数个人在低声交谈。
他一直以为,自己最大的敌人,是贫穷,是村里人的白眼,是王家那群吃人的亲戚。
现在他才明白,自己就像一个站在悬崖边上的人,对脚下的万丈深渊,一无所知。
王琴的死,不是意外。
那是一场被掩盖的谋杀,还是分赃不均的内讧?
那个“佛爷”,在整件事里,扮演了什么角色?
林砚把那个要命的本子,死死揣进怀里。
本子硌着他的胸口,冰凉。
他看了一眼炕上熟睡的女儿,又看了一眼手里的五十块钱。
这五十块,是他拿命换来的,是妞妞的救命钱。
可这个本子里藏着的秘密,却能要了他们父女俩的命。
他现在,不能只想着怎么挣钱养活妞妞了。
他得活下去。
在那个叫“佛爷”的家伙找上门之前,他必须先找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