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林砚又扛着锄头上了‘阎王坡’。
坡底下看热闹的人比昨天还多,只是这回,没人敢说风凉话了。
他们交头接耳,声音压得低低的,看着坡上那个挥舞锄头的身影,眼神里混着敬畏和恐惧。
“他娘的,真不是人。”
“一晚上过去,坡顶都快被他削平了。”
赵春花也混在人群里,她换了件更显身段的碎花衬衫,抱着胳膊,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林砚那身在晨光下流淌着汗水的肌肉,嘴唇都快咬破了。
她想不通,这个男人昨天为什么能那么干脆地拒绝她。
日头升到头顶,晒得人头皮发麻。
林砚终于从坡上走了下来,他光着膀子,古铜色的皮肤被晒得发红,浑身上下像是刚从河里捞出来。
他没回家,径直走向村长王富贵家门口的大水缸。
就在他刚要伸手舀水时,一道香风飘了过来。
“林砚哥,累坏了吧?”
赵春花不知何时挤到了跟前,手里端着一个豁了口的瓦罐,脸上堆着她自认为最温柔的笑。
“你看你,光喝凉水怎么行?嫂子早上专门去镇上割了肉,给你炖了锅汤,快,趁热喝点,补补身子。”
她说着,就把瓦罐往林砚身前递,胸脯也顺势挺了挺,几乎要蹭到林砚的胳膊。
周围看热闹的村民都伸长了脖子。
“哟,春花这回是下血本了。”
“可不是,这年头,谁家舍得这么炖肉啊。”
“看来她是真看上林砚了。
林砚的目光从那锅飘着油花的肉汤上扫过,然后落在了赵春花那张涂了口红的嘴上。
他什么话都没说,转身,弯腰,从水缸里舀起满满一瓢凉水,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干。
冰凉的井水顺着他的喉结滑下,也浇灭了心头那股火气。
喝完,他把水瓢重重地放回水缸沿上,发出“哐当”一声响。
整个过程,他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赵春花。
做完这一切,他抹了把嘴,转身就往坡上走,仿佛眼前这个女人和那锅肉汤,都是空气。
“你”
赵春花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了,端着瓦罐的手悬在半空,收回来不是,递过去也不是,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周围的议论声变得肆无忌惮起来。
“啧啧,热脸贴了冷屁股。”
“林砚这石头疙瘩,连肉汤都焐不热啊。”
“活该!谁让她上赶着倒贴。”
那些嘲笑声像一根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赵春花的耳朵里。
她死死攥着瓦罐的边缘,指甲都快要嵌进陶土里。
她看着林砚那头也不回的背影,眼里的那点欲望和算计,迅速被一股怨毒所取代。
好你个林砚,给你脸你不要脸!
赵春花深吸一口气,猛地转过身,脸上又挂上了笑,只是那笑意不达眼底。
她端着瓦罐,扭着腰肢,走到了村口大槐树下几个正在纳鞋底、嚼舌根的婆娘堆里。
“哎哟,嫂子们都在呢?”她把瓦罐往地上一放,“本来给林砚熬的汤,人家不稀罕喝,嫂子们要不嫌弃,分着尝尝鲜。
有肉吃,几个婆娘自然乐意。
一个颧骨高高的婆娘一边喝汤一边说:“春花啊,不是嫂子说你,那林砚就是个石头蛋子,你捂不热的。”
“是啊,他现在可是村里的红人,一天一块钱,三天三块钱,这钱挣到手,什么样的婆娘找不到?”
赵春花用手帕擦了擦嘴角的油,幽幽地叹了口气。
“唉,嫂子们说的是。我啊,也就是看他一个人带着孩子可怜,想搭把手。哪能跟人家城里来的文化人比呢?”
她这话一出口,几个婆娘的耳朵立刻竖了起来。
“春花,你这话啥意思?跟哪个文化人比?”
赵春花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做出说悄悄话的样子。
“还能有谁?不就是咱们村那个新来的苏老师嘛。”
她神神秘秘地说:“你们以为,林砚这么拼死拼活地挣钱,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还苏老师的钱!”
“我可是亲眼看见的,王家人去闹事那天晚上,苏老师偷偷给林砚塞了钱!两张大团结呢!要不他哪有钱带妞妞去镇上看病?”
这个消息像一块石头扔进了平静的水潭,立刻激起了层层浪花。
“真的假的?苏老师看着挺正经的啊!”
“正经?”赵春花冷笑一声,“正经人家的姑娘,会半夜三更跟一个刚死了老婆的鳏夫在外面拉拉扯扯?”
她越说越起劲,唾沫星子横飞。
“我跟你们说,这事儿还没完!昨天后半夜,我起夜上茅房,亲眼看见一个黑影从知青点那边出来,鬼鬼祟祟的,不就是那个苏老师还能是谁?”
“她前脚刚走,后脚林砚家的门就响了,也跟着出去了。俩人一前一后,都往‘阎王坡’那边去了!”
“你们想啊,那黑灯瞎火的荒山坡,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一个水灵灵的黄花大闺女,凑到一块儿能干啥好事?”
这话太有画面感了,几个婆娘听得眼睛都亮了,脑子里已经开始胡思乱想。
赵春花看着她们的反应,心里一阵得意,又添了一把火。
“所以说啊,林砚哪是看不上我这锅肉汤,他那是心里早就有人了。人家苏老师可是城里人,吃的都是白面馒头,哪里看得上我这乡下婆娘的粗茶淡饭?”
她这番话说得半真半假,却正好挠到了村里人最痒的地方。
他们嫉妒林砚能挣钱,也看不惯苏晚那种城里人的“清高”。
现在把两个人凑到一起,编排出这种桃色新闻,简直是村里人最爱听的戏码。
不到一个钟头,林砚和苏晚半夜在‘阎王坡’上“滚草地”的流言,就传遍了整个村子。
版本也从“可能有点事”,变成了“肯定有事”,最后直接成了“被人当场撞见了”。
苏晚拿着教案,正准备去村小学给孩子们上课。
刚走出知青点,就发现路上的村民看她的眼神不对劲了。
那些平日里见了她会笑呵呵打招呼的婶子大娘,今天都躲得远远的,聚在一起对她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她心里觉得奇怪,但也没多想,加快了脚步。
走到学堂门口,几个正在玩闹的孩子看见她,忽然一起冲她做了个鬼脸,大声唱起了新编的顺口溜。
“苏老师,脸皮厚,半夜专往后山走!找个光棍当相好,不要脸皮羞不羞!”
童言无忌,却最是伤人。
苏晚手里的教案“哗啦”一声散落一地,她整个人僵在原地,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她看着那些嬉笑着跑开的孩子,又看了看远处对着她指指点点的村民,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村长王富贵正坐在家门口抽着闷烟,他那婆娘从外面跑回来,一进门就嚷嚷开了。
“当家的,你还坐着呢!出大事了!”
“嚷嚷啥?天塌下来了?”王富贵不耐烦地问。
“比天塌下来还严重!现在全村都在传,说林砚跟那个苏老师在‘阎王坡’上好上了!说得有鼻子有眼的,难听死了!”
王富贵手里的烟锅猛地一顿。
他脑子转得快,一下子就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厉害关系。
林砚是个光棍,名声坏了也就坏了。可苏晚不一样,她是从城里派下来的知识青年,是公家人,要是在他这个村长的地盘上出了事,他吃不了兜着走!
“他娘的,是哪个烂了舌根的在胡咧咧!”
王富贵一拍大腿,猛地站了起来,把烟锅往地上一摔,也顾不上捡。
他三步并作两步,疯了一样朝着‘阎王坡’的方向冲去。
坡上,林砚正用尽全身力气,挥舞着锄头,一下一下砸向坡上最后一块顽固的巨石,发出沉闷的巨响。
他完全不知道,山下那一张张嘴,已经编织出了一张能淹死人的网。
“林砚!林砚!你他娘的赶紧给我滚下来!”
王富贵的吼声从坡下传来,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焦急和愤怒。
“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