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时,慈恩寺。
寺门紧闭,往日络绎不绝的香客不见踪影。千年银杏在午后的阳光下投出斑驳树影,风吹过,叶片沙沙作响,仿佛在低语着什么。
萧青瓷站在寺门外百步处,身后是三百黑甲亲卫,呈半圆形包围了寺庙。杜如晦率河东军在外围警戒,脸色凝重。
海长空从寺墙方向掠回,低声道:“郡主,寺内安静得反常。我绕寺一周,未发现僧侣走动,连晨钟暮鼓都停了。”
“慧明大师呢?”
“未见踪影。”
萧青瓷眉头微皱。
慈恩寺是百年古刹,僧众过百,香火鼎盛。如此寂静,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全寺僧人被控制或转移,要么……他们在等什么。
“郡主,王爷到了。”赵勇来报。
萧破军从后方走来,黑袍在风中微扬。他看了眼紧闭的寺门,问道:“情况如何?”
萧青瓷递上那本名册:“父王请看最后一页。”
萧破军接过,目光扫过“慈恩寺”三字,眼神微沉:“慧明大师我见过几次,不像是与邪教勾结之人。”
“女儿也愿相信大师清白。”萧青瓷道,“但名册在此,不得不查。若大师真是清白的,更该当面问清楚,还他清白。”
萧破军点头:“有理。敲门吧。”
赵勇上前,叩响寺门。
叩门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良久,门内传来苍老声音:“寺内今日闭门清修,不见外客,施主请回。”
是慧明大师的声音。
萧青瓷上前一步:“大师,是我,萧青瓷。有要事请教,还请开门一见。”
门内沉默片刻,寺门缓缓打开一条缝。
慧明大师站在门后,面色平静,但眼中带着疲惫。他看了眼寺外阵仗,合十行礼:“郡主带兵围寺,不知所为何事?”
“大师可否让我们进去说话?”萧青瓷道。
慧明大师犹豫片刻,侧身让路:“郡主请,王爷请。其余军士,还请留在寺外。”
萧破军点头,只带萧青瓷、海长空和赵勇等十名亲卫入寺。
寺内果然空荡,不见一个僧侣。大雄宝殿香火未熄,佛像庄严,却更显诡异。
“大师,寺中其他师父呢?”萧青瓷问。
“老衲让他们都去后山禅房闭关了。”慧明大师道,“近日太原不太平,闭门清修,可避灾祸。”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
萧青瓷却直入主题:“大师可认得此物?”她取出一匹血蚕丝。
慧明大师看了一眼,摇头:“未曾见过。”
“那这个呢?”萧青瓷递上名册,翻到最后一页。
看到“慈恩寺”三字和火焰莲花印,慧明大师脸色终于变了。
“这……这从何而来?”
“福运赌坊密室搜出的。”萧青瓷盯着他,“上面记录,三日前有一百匹血蚕丝送入慈恩寺。大师作何解释?”
慧明大师沉默良久,长叹一声:“郡主既然查到此处,老衲也不再隐瞒。确有一批货送入寺中,但不是血蚕丝,而是……药材。”
“药材?”
“治疗瘟疫的药材。”慧明大师道,“太原城西三十里,有个张家村,半月前突发瘟疫。官府封锁消息,不管不顾,村民只能等死。老衲得知后,托人从外地购得药材,秘密送入村中救治。”
他看向萧青瓷:“那名册所记的‘货’,实则是药材。至于为何被记成血蚕丝,老衲也不知。但送货之人,老衲认识——是城中药铺‘回春堂’的伙计。”
萧青瓷与萧破军对视一眼。
“大师可否将那伙计找来对质?”
“他已不在太原。”慧明大师苦笑,“三日前送货后,他说要回老家探亲,从此再未出现。老衲派人去回春堂问过,掌柜说他根本没回来。”
线索断了。
但萧青瓷却注意到另一个细节:“大师方才说,官府封锁瘟疫消息?”
“是。”慧明大师点头,“河东按察使亲自下的封口令,说怕引起恐慌。但老衲觉得,他是怕影响政绩——今年是考核之年,若爆出瘟疫,他的‘卓异’考评就泡汤了。”
按察使……
萧青瓷想起昨夜那个胖老头,汗流浃背地举报杜如晦。
“郡主若不信,可去张家村一看。”慧明大师道,“村民如今病情已控制住,但还需药材维持。老衲正愁后续药材无处筹措……”
他话未说完,寺外忽然传来喧哗!
一名亲卫冲进来:“王爷!郡主!寺外出现大批黑衣人,正在攻击我军!”
萧破军眼神一冷:“多少人?”
“至少两百!武功不弱,训练有素!”
“杜如晦呢?”
“杜总督正率军抵抗,但……但河东军中有内应,突然倒戈,我军腹背受敌!”
萧青瓷瞬间明白——中计了!
血蚕丝名册是饵,慈恩寺是陷阱,真正的杀招,是里应外合,将她们困在寺中围杀!
“保护好郡主!”萧破军对赵勇下令,自己则大步走向寺门。
武域境威压全面释放!
寺门外,战斗已呈白热化。
三百黑甲亲卫结阵死守,但面对的不仅是两百黑衣人,还有倒戈的百余名河东军。杜如晦在亲兵保护下且战且退,脸色铁青,显然也没料到会有此变。
萧破军出现在寺门口时,战局瞬间逆转。
他甚至没拔刀,只是抬手一挥。
无形气浪如海啸般席卷而出!
冲在最前的数十名黑衣人和叛军如遭重锤,倒飞出去,撞塌了街对面房屋墙壁。修为稍弱者,当场筋断骨折!
“武域境……”黑衣人首领是个独眼汉子,声音发颤,“撤!”
“走得了吗?”萧破军一步踏出,已至独眼汉子面前,单手扼住其咽喉,“说,谁派你们来的?”
独眼汉子咬牙不答,却忽然七窍流血——咬毒自尽了。
其余黑衣人见状,纷纷效仿。
转眼间,两百黑衣人全部毙命,无一活口。
叛变的河东军则跪地求饶:“王爷饶命!我等是被逼的!家人被他们抓了,不服从就灭门啊!”
萧破军扫过这些人,冷冷道:“押下去,审。”
他转身回寺,却见萧青瓷站在银杏树下,正仰头望着树冠。
“青瓷,没事吧?”
“女儿没事。”萧青瓷收回目光,却道,“父王,我们可能真的中计了。”
“怎么说?”
“这一切太顺了。”萧青瓷分析,“从王富贵告状,到发现血蚕丝,到找到名册,再到慈恩寺……就像有人一步步引我们入局。而刚才的袭击,看似凶险,实则是为了灭口——那些黑衣人死得太干脆了。”
她走到一具黑衣尸体旁,蹲下检查。
扒开衣领,颈侧有个火焰莲花刺青。
“火神教死士。”海长空认了出来,“他们体内都种有蛊毒,一旦被俘,蛊毒自发,顷刻毙命。”
“所以袭击是幌子,灭口才是真。”萧青瓷起身,“他们怕我们从这些人口中问出什么。”
“问出什么?”萧破军皱眉。
“问出真正的幕后主使,不是杜如晦,也不是按察使,而是……”萧青瓷看向寺外某个方向,“藏在更深处的黑手。”
她忽然想起什么,快步走向大雄宝殿。
殿内,慧明大师正盘坐佛像前,闭目诵经。
“大师。”萧青瓷道,“您方才说,张家村瘟疫,按察使封锁消息。那您是如何得知的?”
慧明大师睁眼:“是寺中一个挂单的行脚僧告知的。他云游至张家村,见惨状,前来报信。”
“那位行脚僧现在何处?”
“在张家村帮忙救治,已半月未归。”
萧青瓷眼神微动:“大师可否描述一下那位师父的样貌?”
“四十上下,面黄微须,左眉有颗黑痣。”慧明大师想了想,“他自称‘慧净’,来自江南金山寺。”
萧青瓷转身看向海长空:“海少主,你海家商路遍及天下,可曾听说过‘慧净’这号人物?”
海长空摇头:“未曾。不过……”
“不过什么?”
“金山寺三年前遭遇火灾,僧众死伤大半,幸存者都登记在册。”海长空道,“我海家与金山寺有旧,曾捐资重建,见过名册。上面并无‘慧净’此人。”
萧青瓷眼中寒光一闪。
假的。
那个行脚僧是假的。
瘟疫可能是真的,但告知慧明大师的人,是别有用心者假扮的。目的就是让慧明大师暗中购药,留下记录,再巧妙地将记录换成血蚕丝交易。
这样一来,当她们查到慈恩寺时,慧明大师的辩解就变得苍白无力——毕竟他确实私下购药,确实有记录,而那个关键证人又是假的。
好精妙的算计!
“大师,你被人利用了。”萧青瓷缓缓道。
慧明大师沉默良久,长叹一声:“老衲一心救人,却成了他人棋子,险些害了郡主。此过,老衲愿承担。”
“大师不必自责。”萧青瓷道,“当务之急是查明真相。赵勇!”
“末将在!”
“你带一队人,速去张家村查看。若真有瘟疫,全力救治;若没有……”萧青瓷眼神转冷,“就把那个‘慧净’给我带回来,死活不论!”
“遵命!”
赵勇领命而去。
萧破军走到女儿身边:“你觉得,这一切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一石三鸟。”萧青瓷分析,“第一,借我们之手除掉锦绣阁这个可能暴露的据点;第二,栽赃慧明大师,破坏七寺血脉传人之间的信任;第三……”
她看向寺外仍在清理战场的杜如晦:“打击杜如晦的威信,让河东官场更乱,方便某些人浑水摸鱼。”
“某些人?”海长空问。
萧青瓷没有回答,而是从怀中取出一物——是昨夜海长空在后花园灰烬中找到的纸角。
“杜总督。”她扬声。
杜如晦忙走过来,身上官袍染血,有些狼狈:“郡主有何吩咐?”
“你看看这个。”萧青瓷递上纸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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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如晦接过,只看一眼,脸色剧变:“这是……这是下官的官印!从何而来?”
“昨夜有人在你府中后花园焚烧信件和令牌,这是未烧尽的残片。”萧青瓷盯着他,“杜总督,你府中,有内鬼啊。”
杜如晦额头青筋暴起:“下官……下官定严查!”
“不仅要查,还要快。”萧青瓷道,“因为那个内鬼,很可能就是这一切的策划者之一。他潜伏在你身边,既监视你,又利用你的身份行事。昨夜焚烧证据,是因为知道我们要查锦绣阁,怕牵连出他。”
她顿了顿:“总督不妨想想,府中谁有能力接触到你的官印,又能自由出入后花园?”
杜如晦脸色变幻,忽然想到什么,眼中闪过惊怒:“是他……”
“谁?”
“下官的师爷,周文远!”杜如晦咬牙,“他是三年前来投奔的落第秀才,办事得力,深得下官信任。官印一直由他保管,后花园的钥匙他也有……”
“现在人在何处?”
“今日一早,他说老母病重,要回家探望,下官准了他三天假……”
“跑了。”萧青瓷冷笑,“赵勇已经出城,你立刻派人去追,或许还能追上。”
杜如晦不敢怠慢,亲自带人去追。
寺内恢复安静。
慧明大师起身,向萧青瓷深深一揖:“郡主明察秋毫,还老衲清白,此恩铭记。”
“大师客气。”萧青瓷还礼,“只是经此一事,大师也该明白,乱世之中,慈悲需有智慧相伴。否则,善心反成他人刀刃。”
“郡主教诲,老衲谨记。”慧明大师犹豫片刻,又道,“其实,老衲还有一事隐瞒。”
“哦?”
“那位‘慧净’行脚僧,曾问过老衲一个问题。”慧明大师道,“他问,慈恩寺的镇寺之宝‘净业佛珠’是否还在。老衲当时未在意,现在想来,他可能另有所图。”
净业佛珠?
萧青瓷看向海长空。
海长空神色凝重:“净业佛珠是净业寺传承信物,七寺血脉齐聚时需以此物为引。若佛珠遗失或受损,封印之事恐生变故。”
“佛珠现在何处?”萧青瓷问。
“在寺中藏经阁密室,只有历代住持知晓开启之法。”慧明大师道,“老衲这就去查看。”
众人随慧明大师来到藏经阁。
密室门开启的瞬间,慧明大师脸色煞白。
密室空空如也。
净业佛珠,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