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空荡,只余檀香未散。
慧明大师脸色惨白,踉跄几步,扶住门框才站稳。这位修行数十年的老僧,此刻眼中尽是难以置信与深深自责。
“佛珠……佛珠乃净业寺传承信物,老衲受历代祖师所托守护,如今竟在眼皮底下失窃……老衲罪孽深重!”他声音发颤,几欲跪倒。
海长空急忙扶住:“大师且莫如此,眼下最要紧的是找回佛珠。密室可有其他入口?”
“绝无可能。”慧明大师摇头,“此密室乃初代住持所建,仅一道石门,需以特殊手法配合住持信物方能开启。信物……”他摸了摸怀中,掏出一枚玉质钥匙,“一直贴身携带,从未离身。”
萧青瓷走进密室,神念仔细扫过每个角落。
密室不大,约三丈见方,四壁皆是青石。正中有个石台,原本应是放置佛珠之处,此刻空空如也。地面有层薄灰,能看出石台周围有几个凌乱脚印——脚印很浅,来人轻功极高。
“脚印大小,约莫七寸。”萧青瓷蹲下观察,“鞋底花纹特殊,是北地常见的‘千层底’,但边缘磨损严重,应是常走山路之人。”
她起身,看向墙壁:“密室无窗,唯一的通风口在这里。”指向墙角一处铜钱大小的孔洞,“孔洞太小,人进不来。”
“那贼人如何进来的?”赵勇疑惑。
萧青瓷不答,走到石台前,俯身细看。石台表面有一层极淡的粉末,在昏暗光线下几乎看不见。她用指尖沾了一点,凑到鼻前。
“迷魂香。”她判断,“而且是特制的‘无影迷魂’,燃烧时无色无味,能让人在不知不觉中昏睡。大师昨夜可曾感到异常困倦?”
慧明大师回忆:“昨夜……老衲确实比平日早睡了一个时辰,且睡得极沉,今晨起来还有些头晕。本以为是大悲寺之事忧心所致……”
“不是忧心,是中了迷香。”萧青瓷道,“贼人先以迷香让大师沉睡,然后盗取钥匙,开启密室,取走佛珠。事毕将钥匙放回,神不知鬼不觉。”
“但大师贴身携带钥匙,贼人如何盗取?”海长空不解。
萧青瓷看向慧明大师的僧袍:“大师睡前,僧袍挂在何处?”
“在……在禅房衣架上。”慧明大师恍然,“老衲每日睡前有诵经习惯,诵经时需宽衣,便先将外袍脱下……”
“那就是了。”萧青瓷点头,“贼人趁大师诵经时潜入禅房,在外袍上撒了迷香。大师诵经完毕,穿上外袍回房就寝,迷香便渐渐生效。之后贼人入房取钥匙,得手后归还——整个过程,大师毫无察觉。”
这一番推理,严丝合缝。
慧明大师长叹:“是老衲大意了。”
“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萧破军沉声道,“佛珠失窃,关乎封印大计。贼人能精准知道密室位置、开启方法,甚至大师的生活习惯,必是内鬼或长期潜伏之人。”
他看向萧青瓷:“青瓷,你怎么看?”
萧青瓷沉吟:“能做到这些的,不外乎三种人。第一,寺中僧侣;第二,常来常往的香客;第三,能自由出入总督府和慈恩寺的人。”
她顿了顿:“而昨夜在总督府焚烧证据的周文远,恰好符合第三条——他是杜如晦的师爷,能接触官印;他三年前来投奔,有时间摸清慈恩寺情况;他今早突然请假离开,时间上正好在佛珠失窃之后。”
“你是说,周文远就是盗珠贼?”海长空问。
“可能性极大。”萧青瓷道,“但还需要证据。赵勇!”
“末将在!”
“你立刻带人,沿着周文远可能逃遁的方向追查。他既然是师爷,不会武功或武功不高,不可能走得太快。另外,查查他老家是否真有人生病——若是借口,必有破绽。”
“是!”赵勇领命而去。
萧青瓷又看向慧明大师:“大师,烦请您召集寺中所有僧侣,我要一一询问。尤其是三年前至今新入寺的,或是与周文远有过接触的。”
慧明大师点头:“老衲这就去办。”
众人退出密室,回到大雄宝殿。
殿外,杜如晦已带兵返回,脸色铁青:“郡主,下官派人去追周文远,但……他根本没回老家!他家在城南三十里的周家庄,下官的人赶到时,他家人说他三日前就托人带信,说要在城中多住几日,至今未归!”
“果然。”萧青瓷并不意外,“他现在应该在逃往某个据点的路上。杜总督,周文远在府中三年,可有什么异常举动?比如经常去什么地方,见什么人?”
杜如晦仔细回忆:“他……他常去城南‘醉仙楼’喝酒,说那里酒好。还喜欢去城西‘墨香斋’买书,说是给家中晚辈捎带。另外……每月十五,他必去慈恩寺上香,说是为亡母祈福。”
每月十五,慈恩寺。
萧青瓷眼神一凛:“今日初几?”
“初九。”
“那就是六日后。”萧青瓷算道,“他每月固定来寺中,必是在踩点、观察,甚至可能已经发展了内应。大师,寺中可有人与周文远交往过密?”
慧明大师想了想:“负责接待香客的知客僧慧能,好像与周施主熟识。老衲几次见他们在偏殿说话。”
“唤慧能来。”
不多时,一个三十出头的瘦高僧侣被带到殿中。他脸色有些发白,双手合十行礼:“小僧慧能,拜见王爷、郡主、住持。”
萧青瓷打量他:“慧能师父,你与周文远施主很熟?”
“回郡主,周施主是常客,每月都来,故而认识。”慧能低头道。
“他都与你聊些什么?”
“多是佛法、经文,偶尔也聊些家常。”
“聊家常?”萧青瓷挑眉,“比如呢?”
慧能迟疑:“比如……比如他问小僧寺中有多少僧众,每日作息如何,住持平日喜欢做什么……小僧只当他是关心寺庙,便都如实说了。”
萧青瓷与萧破军对视一眼。
这已经是赤裸裸的刺探了。
“昨夜你在何处?”萧青瓷忽然问。
“昨夜……小僧在禅房诵经,亥时便睡了。”慧能答道,但声音微颤。
“可有人证?”
“同屋的慧明师弟可以作证……但他昨夜值守藏经阁,不在房中。”
“也就是说,无人能证明你昨夜一直在禅房?”萧青瓷语气转冷。
慧能扑通跪地:“郡主明鉴!小僧真的在禅房啊!小僧……小僧绝不敢偷盗佛珠!”
“我没说佛珠失窃。”萧青瓷盯着他,“你怎么知道是佛珠失窃?”
慧能脸色煞白,支吾道:“小僧……小僧方才在殿外,听其他师兄弟议论……”
“议论什么?”
“议论……议论密室被打开,住持脸色不好,怕是丢了重要东西……”慧能额头冒汗,“小僧猜,寺中最重要之物便是净业佛珠,所以……”
萧青瓷看了他片刻,忽然笑了:“你倒是机灵。起来吧。”
慧能战战兢兢起身。
“不过,你既然与周文远熟识,又无人能证明昨夜行踪,嫌疑难消。”萧青瓷道,“在佛珠找回前,就请慧能师父在禅房静修,不要随意走动了。来人,送慧能师父回房。”
两名亲卫上前,将面如死灰的慧能带了下去。
慧明大师有些不忍:“郡主,慧能他……”
“大师放心,只是暂时看管。”萧青瓷道,“若他真是清白的,自会还他自由。但现在,任何可疑之人都不能放过。”
她转身走向殿外:“父王,女儿想去周文远常去的那两个地方看看。”
“醉仙楼和墨香斋?”萧破军点头,“去吧,为父在寺中等消息。海少主,劳烦你陪青瓷走一趟。”
“长空义不容辞。”
醉仙楼是太原城南最大的酒楼,三层木楼,生意兴隆。正值午后,一楼大堂座无虚席,划拳声、谈笑声不绝于耳。
萧青瓷与海长空带着四名亲卫踏入酒楼时,喧闹声瞬间一静。
掌柜是个精瘦中年,见这阵仗,忙迎上来:“几位贵客,楼上雅间请!”
“不必。”萧青瓷扫视大堂,“掌柜的,我问你,总督府的周师爷,常来你这里喝酒?”
掌柜脸色微变:“周……周师爷?是常来,但今日没来……”
“他通常坐哪里?和什么人一起?”
“多是一个人,偶尔……偶尔有朋友。”掌柜指了指二楼靠窗的位置,“他喜欢坐那个位置,说能看到街景。”
萧青瓷上楼,走到那个位置。桌凳普通,无甚特别。她神念扫过,也没发现异常。
“他喝酒时,可有什么特别习惯?”她问跟上来的掌柜。
“特别习惯……就是喜欢在桌上用手指蘸酒写字,写完了就擦掉。”掌柜回忆,“哦对了,他每次来,都要一壶‘杏花醉’,说这酒有家乡味。”
杏花醉……
萧青瓷心中一动:“这酒是哪里的特产?”
“是江南杏花村的特产,咱们酒楼专程从那边运来的。”
江南。
周文远自称落第秀才,老家在太原附近。但一个北方人,怎么会偏爱江南酒?除非……他本就是江南人。
“他点的菜呢?是北方菜还是南方菜?”
掌柜想了想:“多是南方菜,尤其喜欢‘西湖醋鱼’、‘龙井虾仁’这些,说是……说是怀念江南风味。”
萧青瓷与海长空对视一眼。
“掌柜的,周师爷最后一次来是什么时候?”
“三日前,午时来的,坐了半个时辰就走了。”掌柜道,“那天他好像有心事,酒喝得比平时多,还念叨什么‘该走了’、‘三年了’之类的话。”
三日前,正好是锦绣阁暴露、血蚕丝案发的时间。
周文远那时就知道要逃了。
“多谢。”萧青瓷转身下楼。
一行人又来到墨香斋。
这是一家书店,店面不大,但藏书颇丰。店主是个白发老者,正在整理书架。
听闻来意,老者摘下眼镜:“周师爷啊,他是常客。不过他不买经史子集,专挑杂书、游记、地理志之类的。”
“地理志?”
“对,尤其是关于西域、北狄、东海这些边地的地理志。”老者从书架上取下一本,“这本《西域风物志》,他买了三本,说是送人。还有这本《东海航路图》,他也买过。”
萧青瓷接过书翻看。
《西域风物志》详细记载了火神教活动区域的地理、气候、物产;《东海航路图》则标注了海家商路、海盗出没地点等。
周文远在收集情报。
“他最后一次来是什么时候?”
“昨日傍晚。”老者道,“他匆匆来买了一本《北疆关隘图》,付了钱就走,连找零都没要。”
北疆关隘图……
萧青瓷眼神一冷。
这图详细标注了北境各关隘的兵力部署、地形险要,是军机要图,民间严禁流通。墨香斋怎会有?
“这图,你从何处得来?”她问。
老者脸色一白:“是……是周师爷半年前托小人找的,小人托了门路,花了五十两银子才从黑市买到……”
“黑市在哪?”
“在……在城西‘鬼市’,每逢三六九开市。”老者颤声道,“但卖图的人蒙着面,小人真不知是谁。”
萧青瓷不再追问,让亲卫记下线索,便离开了书店。
回到慈恩寺时,已近傍晚。
赵勇也回来了,带回了新消息:“郡主,末将追查到周文远的踪迹。他今早出城后,并未往南,而是往西去了。西边是吕梁山,山深林密,易藏难寻。”
“吕梁山……”萧青瓷沉吟,“那里可有白莲教或火神教的据点?”
“据当地猎户说,吕梁山深处有个‘黑风寨’,三年前被一伙神秘人占据,不许外人靠近。有人曾远远看到寨中有人穿白衣,像是……像是白莲教的打扮。”
白莲教在吕梁山有据点。
周文远往西逃,很可能就是去那里。
“另外,张家村那边也查清了。”赵勇继续禀报,“确实有瘟疫,但不是什么怪病,是有人在水井里投了毒。村民中毒后发热、出疹,看起来像瘟疫。慧明大师送的药材有效,大部分村民已好转。”
“投毒?”萧青瓷眼中寒光一闪,“谁干的?”
“村民说,半个月前有个行脚僧在村里借宿,曾在水井旁逗留。村民描述的模样,与慧明大师说的‘慧净’一致。”
果然是他!
假行脚僧慧净,先投毒制造“瘟疫”,再假意报信引慧明大师购药,留下交易记录,最后将记录篡改成血蚕丝交易,栽赃慈恩寺。
一环扣一环,好精密的算计!
“那慧净现在何处?”
“村民说,三日前他就离开了,说是去太原城报官。”赵勇道,“但太原府衙根本没接到报案。”
萧青瓷将所有线索在脑中串联:
周文远,三年前来到太原,潜伏在杜如晦身边,收集情报,发展内应(慧能)。假僧慧净,制造瘟疫,栽赃慈恩寺。两人配合,盗取净业佛珠,如今一起逃往吕梁山黑风寨。
他们的背后,是白莲教和火神教。
而这一切的目的,除了破坏七寺血脉齐聚,恐怕还有更深的图谋……
“父王。”萧青瓷看向萧破军,“佛珠必须追回。女儿请命,带人入吕梁山,剿灭黑风寨,夺回佛珠。”
萧破军皱眉:“吕梁山地形复杂,易守难攻。且敌暗我明,贸然进山,恐有危险。”
“正因敌暗我明,才要速战速决。”萧青瓷道,“他们刚得手,定想不到我们会这么快追来。趁其不备,直捣黄龙,才有胜算。”
她顿了顿:“况且,七日后就是十五,周文远每月十五必来慈恩寺,恐怕不只是上香那么简单——或许那天,是他们交接佛珠的日子。我们必须在那之前截住他。”
萧破军沉思良久,终于点头:“准。但你需带足人手,不可孤军深入。”
“女儿明白。”
萧青瓷转身下令:“赵勇,点一百精锐,备三日干粮,今夜子时出发。海少主,此行凶险,你可愿同行?”
海长空抱拳:“长空愿往。”
“好。”萧青瓷眼中闪过锐光,“那我们就去吕梁山,会会这帮藏头露尾的鼠辈。”
夕阳西下,将慈恩寺的银杏树染成金黄。
而一场山林中的追猎,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