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三刻,太原城南市。
阳光正好,洒在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两旁店铺鳞次栉比,旗幡招展,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孩童嬉笑声交织成市井特有的喧嚣。
今日与往日不同的是,街道两侧多了许多披甲军士——既有河东军的青甲卫,也有北境军的黑甲卫,两拨人各守一边,泾渭分明。
百姓们围在街边,踮脚张望。
“听说了吗?镇北王府那位小郡主要来南市视察!”
“九岁的小郡主?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我二舅在总督府当差,说那位郡主虽年幼,可厉害着呢,昨夜有刺客行刺,被她三两下就打发了!”
“哎哟,那可了不得……”
议论声中,街口传来马蹄声。
一队黑甲亲卫开道,随后是一辆敞篷马车。车上坐着两人——白衣胜雪的萧青瓷,以及一身月白儒衫的海长空。
萧青瓷今日未戴珠冠,只用一根白玉簪绾发,素净中透着贵气。她端坐车中,目光清澈地扫过街道两侧,偶尔与好奇望来的百姓对视,还会微微颔首,露出浅笑。
“郡主在对我笑!”一个七八岁的男童兴奋地扯着母亲衣袖。
那妇人慌忙捂住孩子的嘴,却见萧青瓷真的望过来,还眨了眨眼。男童顿时红了脸,躲到母亲身后,又忍不住探出头偷看。
这小小的互动,让原本拘谨的百姓放松不少。
“郡主看着挺和气的……”
“是啊,不像有些官家小姐,眼睛长在头顶上。”
马车缓缓前行,至南市中心的十字街口停下。
这里已搭起简易木台,杜如晦率领河东文武官员在此等候。见萧青瓷下车,杜如晦上前行礼:“郡主视察民情,体恤百姓,实乃河东之福。”
“杜总督客气。”萧青瓷走上木台,目光扫过台下,“本郡主途经太原,听闻南市乃河东第一繁华所在,特来看看。诸位父老不必拘束,该做买卖做买卖,该过日子过日子。”
她声音清亮,虽带童音,却字字清晰,传遍街口。
百姓们安静下来,都等着看这位小郡主要做什么。
萧青瓷环视一圈,忽然指向街角一处:“那位老伯,你过来一下。”
众人望去,是个卖菜的六旬老汉,衣衫褴褛,面前摆着两筐青菜。被郡主点名,老汉吓得手足无措,在亲卫引领下战战兢兢上台。
“老伯贵姓?菜怎么卖?”萧青瓷问。
“小……小人姓张,菜……菜三文钱一捆。”老汉声音发抖。
“三文?”萧青瓷看向菜筐,“你这菜新鲜,个头也大,怎卖这么便宜?我听说太原菜价,这等品相至少要五文。”
老汉脸色一苦:“郡主有所不知,不是小人不想卖高价,是……是税太高了。卖菜的摊位费每日十文,入市税抽一成,还有‘市容清洁费’、‘防火巡查费’……七扣八扣,能剩三文本钱就不错了。”
这话一出,杜如晦脸色微变。
萧青瓷却神色不变,又问:“这些税,可有官府文书?”
“有倒是有……”老汉迟疑,“可那些差爷说,文书是旧的,现在按新规矩收。小人不敢问,问了就要加收‘咨询费’……”
台下百姓开始窃窃私语。
萧青瓷转头看向杜如晦:“杜总督,河东的市税,可有新规?”
杜如晦忙道:“回郡主,朝廷税制三年一调,去年确实有新规下发。但绝无‘市容清洁费’、‘防火巡查费’之说,这定是下面胥吏擅自加征,下官定严查!”
他说得义正辞严,眼中却闪过一丝阴霾。
萧青瓷点头:“那就有劳总督了。赵勇。”
“末将在!”
“你带几个人,陪这位张老伯去衙门,把他这半年多交的杂费算清楚。该退的退,该罚的罚。”萧青瓷顿了顿,“记住,要当着所有商户的面办,让大家都看看,朝廷的法度何在。”
“遵命!”赵勇领命,扶着千恩万谢的老汉下台。
这一举动,让台下百姓眼睛都亮了。
真办事啊!
接着,萧青瓷又处理了几件小事——有商户投诉竞争对手恶意压价,她现场调解;有孩童走失,她让亲卫帮忙寻找;甚至还有两个妇人因摊位界限争吵,她也耐心听完,给出公道划分。
桩桩件件,虽都是市井琐事,却展现出不亚于老吏的干练与智慧。
海长空在一旁看着,心中暗暗赞叹。
这些事看似简单,实则牵扯人情、利益、规矩,稍有不慎就会落人口实。萧青瓷却处理得滴水不漏,既维护了律法尊严,又顾及了百姓感受,更让杜如晦挑不出错处。
这哪里像九岁孩子?
“郡主,已近午时,是否移驾用膳?”杜如晦上前问道。
萧青瓷正要点头,街口忽然传来喧哗。
一群人推推搡搡挤过来,为首的是个富态中年,锦袍玉带,身后跟着十几名家丁,个个凶神恶煞。
“让开!都让开!我要见郡主!”
亲卫拦阻,那中年却硬闯:“郡主!小民有冤要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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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青瓷眼神微动:“让他过来。”
中年上台,扑通跪地:“郡主为小民做主啊!”
“你是何人?有何冤情?”
“小民王富贵,在城东开布庄。”中年声泪俱下,“三个月前,布庄对面新开了家‘锦绣阁’,掌柜姓赵。那赵掌柜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布价比我低三成,抢走了我所有生意!我去理论,反被他家打手打伤!”
他掀起袖子,露出臂上淤青:“郡主您看!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台下百姓议论纷纷。
“王家布庄我知道,开了十几年了……”
“那锦绣阁确实邪门,一样的布,他家就是便宜,也不知怎么做到的。”
“该不会是偷工减料吧?”
萧青瓷看向杜如晦:“杜总督可知此事?”
杜如晦皱眉:“下官略有耳闻,但商贾竞争,只要合法合规,官府不便插手……”
“合法合规?”王富贵激动道,“他那布卖得比进价还低,怎么可能是合法经营!定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萧青瓷沉吟片刻:“王掌柜,你说锦绣阁的布比你便宜三成,可带了样品?”
“带了带了!”王富贵从怀中取出两块布,“郡主请看,这是我家上好的杭绸,这是锦绣阁卖的‘杭绸’,看起来一模一样,可他卖的价格,连我进价的一半都不到!”
萧青瓷接过布匹,指尖摩挲。
触感、光泽、厚度,确实相差无几。她运起一丝真气探入布匹纤维,忽然眉头一皱。
“这布……”
“怎么了郡主?”海长空问。
萧青瓷将两块布递给他:“海少主摸摸看。”
海长空接过,仔细感受,脸色也变了:“这布……有血腥味。”
很淡,但确实有。不是表面的血渍,是织造时就将某种血料混入了丝线中。
“血蚕丝。”萧青瓷缓缓道,“西域邪术,以活人鲜血喂养蚕种,产出的丝带血色,织成的布匹看似与寻常丝绸无异,但贴身穿着,会慢慢吸食穿戴者精气,令人体弱多病。”
满场哗然!
王富贵目瞪口呆:“血……血蚕丝?那赵掌柜他……”
“他不是普通商人。”萧青瓷眼神冷了下来,“赵勇,带人去锦绣阁,查封店铺,逮捕所有人。记住,戴手套,不要直接触碰布匹。”
“是!”
赵勇率人疾驰而去。
杜如晦脸色铁青:“郡主,这……这血蚕丝之事,下官确实不知……”
“总督日理万机,不知也正常。”萧青瓷淡淡道,“不过,能在太原城开铺三月而不被发现,这锦绣阁背后,恐怕有人庇护。”
她看向王富贵:“王掌柜,你可知那赵掌柜平日与什么人来往?”
王富贵想了想:“好像……好像与‘福运赌坊’的胡老板走得挺近。有几次我看见他们一起吃饭。”
“福运赌坊?”萧青瓷看向杜如晦。
杜如晦忙道:“那是城西一家赌坊,掌柜胡三,是个地头蛇。下官这就派人去查!”
“不必。”萧青瓷起身,“本郡主亲自去。”
“郡主,赌坊那种地方……”
“正是因为那种地方,才更该去看看。”萧青瓷走下木台,“杜总督若无事,可一同前往。”
杜如晦只得硬着头皮跟上。
车队转向城西。
路上,海长空低声道:“郡主,那血蚕丝既是西域邪术,锦绣阁恐怕与火神教脱不了干系。这赌坊……”
“可能是他们在太原的据点之一。”萧青瓷道,“王富贵告状看似偶然,但时机太巧——偏偏在我公开视察时出现。我怀疑,是有人想借我的手,除掉锦绣阁。”
“借刀杀人?”
“嗯。”萧青瓷点头,“王富贵背后,恐怕也有人指点。不过这无关紧要,只要锦绣阁真有问题,这把刀,我愿借。”
她顿了顿:“只是要小心,别被人当了刀,还沾一身血。”
说话间,福运赌坊到了。
那是栋三层木楼,门面气派,门前站着两个彪形大汉。见官兵到来,大汉脸色一变,正要往里通报,赵勇已带人冲了进去。
“官府查案!所有人不许动!”
赌坊内顿时鸡飞狗跳。
萧青瓷走进大堂,目光扫过。赌客数十,赌桌七八张,看起来与寻常赌坊无异。但她神念一扫,便感知到地下室有微弱的气息波动——不止一人,且修为不低。
“赵勇,地下室。”
“是!”
亲卫找到暗门,破门而入。
地下室竟是个宽敞的密室,里面堆满了箱笼。打开一看,全是血蚕丝绸缎!除此之外,还有数十个陶罐,罐内浸泡着血色蚕茧,腥气扑鼻。
密室角落,三个黑衣人正在焚烧账簿,见人闯入,拔刀便战。
但这三人只是化罡境初期,在赵勇等人面前不堪一击,很快被制服。
“郡主,找到这个!”一名亲卫从密室暗格中搜出一本名册。
萧青瓷接过翻看。
名册上记录着血蚕丝的买卖往来,买主遍布河东、乃至京畿。而卖主署名处,盖着一个赤红印章——火焰莲花印。
火神教与白莲教的联合标记!
更让她心惊的是,名册最后一页,记录着三日前的一笔交易:血蚕丝一百匹,送往“慈恩寺”。
慈恩寺?
那不是昨夜她去过的寺庙吗?
慧明大师……
萧青瓷眼神骤冷。
“把这些人押回去,严加审问。”她合上册子,“赵勇,你带人暗中包围慈恩寺,不要打草惊蛇。海少主,麻烦你回总督府一趟,请我父王过来。”
“郡主怀疑慧明大师?”海长空惊道。
“名册在此,不得不疑。”萧青瓷沉声道,“但慧明大师是得道高僧,也可能是被人栽赃。在查清之前,不可妄动。”
她看向杜如晦:“杜总督,慈恩寺在太原城西,属你辖下。此事,你怎么看?”
杜如晦额头冒汗:“下官……下官定全力配合郡主查案!”
萧青瓷深深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转身走出赌坊时,她心中已有计较。
锦绣阁、福运赌坊、慈恩寺……这三处看似不相干,却通过血蚕丝连成一线。
而这条线的末端,恐怕指向一个她不愿相信的人。
慧明大师,你真的卷入其中了吗?
她望向城西方向,那里是慈恩寺所在。
今日的太原城,注定不会平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