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清晨,镇北王府侧门悄然驶出一行车马。
两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十余骑护卫,装扮成南下采买的商队。萧破军身着普通富商服饰,颌下粘了假须;萧青瓷作男孩打扮,梳着总角,脸上还点了些雀斑。
四个义兄姐更是形象大变:萧仁扮作车夫,萧义是马倌,萧礼是账房先生,萧智则是管事。几人对着水盆照了半天,差点没认出自己。
“父王,我们这样真能瞒过耳目吗?”马车内,萧青瓷低声问。
萧破军掀开车帘一角,望向街道两侧:“北境境内无妨,出了北境就难说了。但胜在目标小,行进快。”
他放下帘子,正色道:“瓷儿,此行有三条规矩:第一,任何时候不得离我十步之外;第二,遇事听我指令,不可擅自行动;第三……”他顿了顿,“若真遇到无法抵挡的危险,你就带着这块令牌往江南沈家跑,不要回头。”
他从怀中取出一块赤金令牌,上刻“沈”字,背面是复杂的云纹。
“这是沈家最高级别的信物,见令如见家主。你外公已在江南各处分号布置人手,随时可以接应。”
萧青瓷接过令牌,触手温润,显然常年贴身佩戴。她抬起头,眼中闪着倔强的光:“父王在哪儿,我就在哪儿。要跑一起跑。”
萧破军心中涌起暖流,面上却板起脸:“听话。”
“父王先答应我,遇到危险也不能扔下我独自应对。”萧青瓷不退让。
父女俩对视片刻,萧破军终是败下阵来:“……好。”
马车驶出城门,踏上南下的官道。北境的春意来得迟,道旁积雪尚未化尽,但枯草间已见点点新绿。
萧青瓷靠在窗边,望着窗外掠过的景色,忽然问:“父王,你给我讲讲娘亲吧。她……是个怎样的人?”
萧破军沉默良久,目光变得悠远。
“你娘亲沈清漪,是晋王府的独女,京城第一才女。”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但她最讨厌别人这么叫她。她说,‘才女’二字就像个金笼子,把人框住了。”
“她爱骑马,射箭不输男子;她通晓音律,却更喜欢民间小调;她熟读经史,却总说书中道理不如亲眼去看看这天下。”
萧青瓷听得入神:“那父王是怎么认识娘亲的?”
“那年北狄犯边,我回京述职。”萧破军嘴角泛起笑意,“在宫宴上,那些贵女个个娇羞作态,只有她,直接走过来问我:‘萧将军,北境的雪是不是真的比京城大?’”
“我就说,北境的雪能埋人。她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说一定要去看看。”他的笑意渐渐淡去,“后来她真的来了北境,穿着红披风,在雪地里骑马,笑得像个孩子。”
马车颠簸了一下,萧破军从回忆中惊醒。他看向女儿,轻声道:“你眉眼像她,性子也像。看着你,我总觉得清漪还在。”
萧青瓷握住父亲的手:“我们一定会找到娘亲的。”
车外忽然传来萧礼的声音:“父王,前方十里是驿站,可要歇脚?”
“不停,绕过驿站,在三十里外的溪边休整。”萧破军恢复冷峻神色。
“是。”
车队加快速度。萧青瓷闭目调息,感受着体内真气的流动。自从突破到真气境中期,她对周遭气息的感知敏锐了许多。
此刻,她隐约察觉到——有人跟踪。
不是一两个,而是一队人马,始终保持着两三里的距离,若即若离。
她睁开眼,正要开口,萧破军已先一步低声道:“察觉到了?”
萧青瓷点头。
“从出城就跟上了。”萧破军神色平静,“应是火神教残党,或是朝中某些人的眼线。不必打草惊蛇,看看他们想做什么。”
“父王早有准备?”
萧破军眼中闪过一丝冷光:“这一路,不会太平。但谁想动我女儿,就得先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语气平淡,却透着森然杀气。
正午时分,车队在一条小溪旁停下休整。
护卫们熟练地分工:四人警戒,两人取水,两人生火造饭。萧仁检查车辆,萧义照料马匹,萧礼摊开地图研究路线,萧智则清点物资。
萧青瓷下车活动筋骨,走到溪边洗手。溪水清澈见底,可见游鱼细石。
忽然,她胸前的玉佩微微发热。
这感觉并不陌生——每次有危险临近,或是遇到与娘亲相关的线索时,玉佩都会有反应。
她不动声色地起身,目光扫过四周。树林寂静,鸟鸣啁啾,看似平静。
但溪水下游方向,一缕极淡的烟尘正在升起。不是炊烟,而是马蹄踏起的尘土。
“父王。”她走回萧破军身边,低声说了自己的发现。
萧破军点头:“十五骑,半盏茶后到。让所有人做好准备,但不要露痕迹。”
命令悄无声息地传递下去。护卫们继续做着手中的事,但兵器已放在最顺手的位置。四个义兄姐也察觉到气氛不对,萧仁偷偷从车底摸出了改造的弩箭,萧义握紧了马鞭——那鞭子内藏铁链,可作软兵器使用。
萧礼推了推眼镜,小声对萧智说:“根据《孙子兵法》地形篇,此处背靠溪流,左为密林,右为陡坡,实乃绝地。父王为何选在此处休整?”
萧智头也不抬地在纸上计算:“第一,诱敌深入;第二,绝地反击;第三,溪流可阻追兵。胜算七成。”
两人对话间,马蹄声已至。
十五骑黑衣蒙面人从林中冲出,呈扇形包围车队。为首之人勒马,声音嘶哑:“商队?留下货物,饶你们不死。”
标准的山贼台词。但萧青瓷看得清楚——这些人骑术精湛,阵型严整,手中兵器是制式军刀,绝非寻常匪类。
萧破军上前一步,抱拳道:“各位好汉,小本生意,可否行个方便?”他说话时微微躬身,一副胆小商人的模样。
“少废话!”黑衣头领一挥手,“杀!”
十五骑同时冲锋。
就在这一瞬,异变陡生!
溪水中突然炸开数道水柱,八名早已潜伏水下的护卫破水而出,手中渔网兜头罩向马匹!
两侧陡坡上滚下巨石,封住退路!
而看似慌乱的“商队护卫”,此刻齐齐亮出兵刃,结成战阵——竟是镇北军中赫赫有名的“破军阵”!
萧破军直起身,假须不知何时已取下,露出冷峻面容。他缓缓拔出腰间长剑:“一个不留。”
战斗在片刻间结束。
十五名黑衣人,死了十四个,唯一活口是那头领——被萧仁的弩箭射穿大腿,倒地不起。
萧破军走到他面前,剑尖挑起蒙面布。下面是一张四十余岁的脸,额角有刺青——火神教的印记。
“火神教余孽?”萧破军声音冰冷。
那人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萧青瓷忽然开口:“你袖中有毒囊,牙里藏毒药,是想自杀?”她刚才看得清楚,这人倒地时右手悄悄摸向袖口。
萧破军剑尖一挑,挑破对方衣袖,果然掉出一个小蜡丸。又捏开他下颌,从牙缝中抠出一粒米粒大小的黑色药丸。
“说,谁派你们来的?”萧破军问。
那人惨笑:“说了是死,不说也是死。但说了,我家人必遭灭口。”
“你若说了,我保你家人平安。”萧破军道,“镇北王一诺,重于千金。”
那人眼中闪过一丝挣扎,终于低声道:“是……是教中圣女。她说,绝不能让你们到达天龙寺。晋王案的真相,不能见天日。”
“圣女现在何处?”
“不知。她一向神出鬼没……”话音未落,远处林中突然射来一支冷箭,直取此人咽喉!
萧破军长剑一挥,斩断箭矢。但紧接着第二箭、第三箭连珠射来,箭箭致命!
护卫们纷纷举盾防护。待箭雨停歇,那俘虏已身中三箭,气绝身亡。
林中传来一声尖啸,似鸟非鸟。旋即马蹄声远去,显然对方一击不中,立即遁走。
萧破军面色阴沉:“清理现场,即刻启程。”
车队重新上路,气氛凝重了许多。
马车内,萧青瓷分析道:“火神教圣女亲自出手,说明晋王案的真相对他们极为重要。父王,我娘亲的失踪,会不会也与他们有关?”
“很有可能。”萧破军握紧剑柄,“当年晋王谋逆案,火神教或许也是参与者之一。清漪发现了什么,才遭毒手。”
他看向女儿,神色严肃:“瓷儿,这一路只会越来越危险。你若现在想回头,还来得及。”
萧青瓷摇头,眼神坚定:“我要知道真相。娘亲是生是死,我都要找到答案。”
“好。”萧破军不再劝,“那我们就闯一闯这龙潭虎穴。”
他掀开车帘,对车外的萧礼道:“改道,不走官道了。取地图来。”
萧礼连忙递上地图。萧破军手指在地图上划过一条曲折路线:“从这里进山,走樵夫小道,绕开城镇。虽然难行,但可避开大部分耳目。”
“父王英明。”萧礼推了推眼镜,“不过据古籍记载,这片山脉中有‘瘴气谷’,常年毒雾弥漫,且有凶兽出没……”
“凶兽比人心可怕吗?”萧破军淡淡道。
萧礼语塞。
车队转向,驶入莽莽群山。山路崎岖,马车颠簸得厉害。萧青瓷却端坐不动,闭目修炼。
玉佩持续散发着温热,仿佛在指引方向。她运转《大日如来真经》,真气在经脉中流转,渐渐进入物我两忘之境。
恍惚间,她仿佛看到一道身影——白衣女子,站在雪山之巅,回头微笑。那面容模糊,但温暖的感觉如此熟悉。
娘亲……
她心中涌起强烈渴望:一定要找到她,一定要一家人团聚。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天龙寺,藏经阁深处,一本尘封多年的典籍忽然无风自动,翻到某一页。
页上画着一枚玉佩图案,与萧青瓷胸前那枚,一模一样。
图案下方,是一行梵文小字:
“佛魔之子,天命所归。舍利重光,血魔再临。”
阁中有苍老的声音轻叹:“该来的,终究要来。”
车队在山中行进了三日。
这三日可谓步步惊心。不是遇到毒瘴,就是遭遇狼群,还有一次险些跌入悬崖。但在萧破军的带领下,都有惊无险地渡过。
四个义兄姐的表现可圈可点:萧仁用自制的“驱瘴丸”化解毒雾;萧义驯服了一头野马作探路先锋;萧礼凭借古籍知识辨认出可食用的野果草药;萧智则精确计算每日行程,确保补给不断。
这夜,队伍在一处山洞歇宿。
篝火旁,萧青瓷正在烤野兔。她翻转着树枝,手法娴熟——这是前世在荒野求生中学的技能。
萧破军坐在一旁擦拭长剑,忽然问:“瓷儿,你这些本事,都是梦里学的?”
萧青瓷手一顿,随即坦然道:“是。那梦里有很多奇怪的知识,有些有用,有些无用。”
“比如?”
“比如我知道怎么制造一种叫‘火药’的东西,爆炸威力极大;还知道怎么预防瘟疫,怎么净化水源……”她斟酌着用词,“但那梦很破碎,很多细节记不清了。”
萧破军深深看了女儿一眼,没有追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他尊重女儿不愿说的部分。
“父王不觉得我……怪异吗?”萧青瓷小声问。
萧破军笑了,揉揉她的头:“我女儿是天纵奇才,有什么好怪异的?就算真是妖孽转世,也是我萧破军的女儿。”
这句话说得平淡,却重如泰山。
萧青瓷眼眶微热,低头继续烤兔子。
这时,洞外传来萧智的声音:“父王,郡主,有情况!”
众人立刻戒备。萧智指着东南方向:“半刻钟前,那个方向有火光闪烁三次,间隔规律,应是某种信号。”
萧破军眯起眼:“距离?”
“约五里。”
“所有人,熄灭火堆,隐蔽!”
训练有素的队伍瞬间进入战斗状态。篝火被泥土掩埋,马车被推进山洞深处,人员分散隐蔽。
黑暗中,萧青瓷紧握短剑,真气运转至双目,增强夜视能力。
约莫一炷香后,山道上出现一队人影。
不是黑衣人,而是一群衣衫褴褛的流民,扶老携幼,步履蹒跚。他们点着松明火把,在夜色中缓慢前行。
“真是流民?”萧仁小声问。
萧破军凝视片刻,摇头:“不对。老人和孩子是真的,但那些青壮年,步伐沉稳,气息绵长,都是练家子。”
果然,那队“流民”经过山洞附近时,突然停下。为首一名老者——实则是个中年人假扮——打了个手势,所有人立刻散开,呈搜索队形。
“他们在找我们。”萧青瓷低声道。
萧破军做了个手势:按兵不动。
对方搜索了近半个时辰,一无所获,最终汇合后匆匆离去。
直到那些人走远,众人才松了口气。
“又是火神教?”萧义问。
“不像。”萧破军沉吟,“这些人训练有素,配合默契,倒像是……军中斥候。”
“朝廷的人?”萧礼倒吸一口凉气。
“未必是朝廷,可能是某个势力私养的军队。”萧破军目光冷冽,“看来,不止一方势力不想让我们到天龙寺。”
他站起身:“今夜不睡了,连夜赶路。我们必须抢在所有人前面,抵达天龙寺。”
队伍重新集结,趁着夜色继续前行。
萧青瓷回头望向黑暗中的群山,心中升起强烈预感:天龙寺之行,将揭开一个惊天秘密。
而她和父亲,已踏入漩涡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