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山雨欲来(1 / 1)

北境的秋天来得格外早。

才过八月,黑水河两岸的草场已染上枯黄。朔风从漠北深处卷来,带着砂砾与寒意,呼啸着掠过镇北城高耸的城墙。城头猎猎作响的“萧”字王旗下,一队队铁甲森然的士卒正在换防,铠甲碰撞声在风中传得很远。

王府演武场内,却是一片与肃杀秋风截然不同的景象。

“腰要沉!枪是手臂的延伸,不是用手臂去推枪,要用腰力带!”

萧破军披着件简单的黑色练功服,站在青石铺就的场中。他手中握着一杆木制长枪——这是专门为初学武者准备的,枪头裹了厚厚的棉布,但在他手中,依然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锋锐。

在他面前三步处,萧青瓷小脸紧绷,双手紧握着另一杆更小的木枪。

小姑娘今日穿了身利落的深青色劲装,长发用一根红绳束成高高的马尾。不过短短月余,她原本瘦弱的身形已丰润了不少,脸颊有了健康的红晕,只是那双眼睛依旧清澈得惊人——此刻正死死盯着父亲手中的枪尖,仿佛要将每一个动作刻进脑子里。

“看好了。”

萧破军话音落下,手腕微转。

那杆木枪在他手中活了。

没有任何花哨的动作,只是最简单的一记平刺。可枪尖刺出的瞬间,空气中竟响起一声细微的裂帛之音!三丈外挂在木架上的一件皮甲,胸口位置“噗”地多了个窟窿。

萧青瓷瞪大了眼睛。

她看得分明——父亲根本没有碰到那件皮甲!

“这是凡武六品‘真气外放’的雏形。”萧破军收枪而立,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底深处却闪过一丝柔和,“你现在无需理解其中原理,只需记住发力的方式。来,把刚才那式‘铁骑突阵’再练五十遍。”

“是!”

小姑娘毫不犹豫,双手握枪,摆开架势。

一刺,收回。

再刺,再收回。

她的动作还很稚嫩,甚至有些摇晃。但每一枪都刺得极其认真,小嘴紧抿,额头上很快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萧破军站在一旁看着,背在身后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

若是让北境三十万镇北军将士看到这一幕,恐怕眼珠子都要瞪出来——那个在战场上杀伐决断、一声令下能让北狄小儿止啼的铁血王爷,此刻竟像个最普通的武馆教头般,耐心地纠正着一个八岁女童的持枪姿势。

“手腕再低半分……对,就是这样。”

“呼吸别乱,刺枪时呼气,收枪时吸气。”

“腰!说了多少遍,用腰!”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萧青瓷咬着牙,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枯燥的基础动作。汗水浸湿了她的鬓发,顺着脸颊滑落,在下巴处汇聚成珠,滴落在青石地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痕迹。

五十遍终于练完。

萧青瓷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喘着气,小脸通红。可她眼中却没有半分疲惫,反而亮晶晶的,满是兴奋:“爹!我刚才最后那几枪,是不是有点感觉了?”

萧破军走过来,蹲下身,用袖子轻轻擦去女儿脸上的汗。

“嗯,有点样子了。”他难得地夸了一句,随即又板起脸,“不过距离真正的‘铁骑突阵’,还差得远。这式枪法脱胎于骑兵冲锋,讲究的是一个‘势’字。你要想象自己骑在战马上,前方是万千敌阵,而你手中的枪,就是撕开那道口子的第一柄刀。”

萧青瓷重重点头,将这番话牢牢记在心里。

就在这时,演武场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王爷!”

李黑牛那粗犷的嗓门老远就传了过来。这黑塔般的汉子今日没穿铠甲,只着了身常服,但步履间依旧虎虎生风。他快步走到萧破军身前,抱拳行礼,脸色有些凝重。

“讲。”萧破军站起身,顺手将女儿拉到身边。

“斥候回报,北狄王庭有异动。”李黑牛压低声音,“三天前,北狄大单于阿史那·咄苾在龙城举行大祭,各部首领齐聚。探子冒死传回消息,说是祭坛上除了供奉狼神,还多了……西域的火神图腾。”

萧破军眼神骤然一凛。

“西域火神教?”他缓缓吐出这几个字,“那群躲在沙漠深处的老鼠,什么时候和北狄搅到一起了?”

“还不清楚。但据咱们埋在龙城的暗桩说,祭典之后,王庭里多了不少穿红袍、戴金环的怪人。”李黑牛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而且,北狄各部这半个月来,正在疯狂集结青壮。光是咱们探查到的,至少已有三十个万人队向狼山方向移动。”

三十万大军。

这个数字让萧青瓷下意识抓住了父亲的衣角。

“王爷,末将觉得不对劲。”李黑牛挠了挠他那颗大光头,“北狄人虽然悍勇,但一向穷得叮当响。三十万大军集结,光是粮草就不是个小数目。他们哪来的底气?”

“所以西域火神教掺和进来了。”萧破军望向北方的天空,眼神深邃,“那群神棍别的本事没有,蛊惑人心、聚敛财富倒是一把好手。若是他们背后支持……”

他没有说下去,但李黑牛已经明白了。

“他娘的!这群杂碎!”黑脸汉子狠狠啐了一口,“王爷,要不要末将带一队黑骑,去边境上抓几个舌头回来?”

“不必打草惊蛇。”萧破军摆了摆手,“传令下去,边境所有哨堡戒备等级提到最高。另外,让徐晃从今天开始,每日带五千轻骑出城巡边,范围扩大到黑水河北岸一百里。”

“是!”

李黑牛领命,正要转身离开,却被萧破军叫住。

“还有,”萧破军顿了顿,声音里多了些别的东西,“王府地牢里那四个,最近怎么样?”

提到这个,李黑牛那张黑脸上竟露出几分古怪的神色。

“呃……回王爷,都还活着。”他斟酌着措辞,“大小姐吩咐的‘改造计划’,末将一直派人盯着。萧仁那小子刷了半个月马桶,现在闻着味儿都能分出是男厕还是女厕的。萧义跟猪赛跑,跑输了三十二场,昨天终于赢了一场——主要是那头猪吃太饱跑不动了。”

萧青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萧破军眼中也闪过一抹笑意,但很快收敛:“萧礼和萧智呢?”

“萧礼抄书,已经抄完了《北境地理志》、《兵械图谱》和半部《军律》。字倒是工整了不少,就是天天嚷嚷手腕要断了。”李黑牛咧了咧嘴,“萧智算账……咳,王府近三年的账目都被他理了一遍,还真揪出两个做假账的管事。就是算盘打得太狠,手指头磨破了好几回。”

“继续。”萧破军淡淡道,“告诉他们,什么时候真正明白自己错在哪儿了,什么时候再谈别的。”

“末将明白!”

李黑牛抱拳退下。走出演武场时,这粗豪汉子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场中,那位名震天下的镇北王正弯着腰,手把手地教小郡主调整握枪的姿势。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重叠在一起,温暖得不像话。

李黑牛摸了摸鼻子,嘿嘿笑了两声,大步流星地走了。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离开后不久,一封来自京城的八百里加急密信,送到了萧破军手中。

书房内,烛火跳动。

萧青瓷已经洗漱完毕,换了身干净的鹅黄色衣裙,正趴在书案旁认真描红——这是她每日的功课,萧破军亲自定的规矩:武者不可只修武力,心性、学识同样重要。

萧破军坐在主位上,拆开了那封火漆密封的信。

信是九皇子赵琰写来的。

字迹略显稚嫩,但一笔一划极其工整,看得出是用了心的。开篇先问了安,说了些路上见闻,然后话锋一转:

“……离京月余,甥儿已至江南舅父家中。京中近日传闻甚嚣,甥儿辗转得知,恐对舅父不利,特此密告:父皇自中秋宴后便卧病不起,已有十日未朝。现由太子监国,然奏章批红之权,实则落在淑贵妃之父、当朝太师王嵩手中。”

“三日前,御史台联名十七道奏折弹劾舅父‘拥兵自重’、‘耗资无度’,要求削减北境军饷三成。户部尚书郑文远(即兵部侍郎郑文远之兄)附议,称北境连年战事,国库空虚,当‘裁撤冗余,以养民生’。”

“甥儿还听闻,王太师已暗中联络江南七大粮商,欲对北境实行‘粮禁’——凡运往北境之粮米,加征五成过境税。此举若成,北境粮价必暴涨……”

信的后半段,赵琰还写了不少担忧之语,最后写道:“甥儿人微言轻,无力相助,唯以此信示警。望舅父早做打算。另,请代问青瓷妹妹安好。”

萧破军缓缓放下信纸。

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影子,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寒意一点点积聚。

“爹?”萧青瓷察觉到父亲气息的变化,抬起头来,“是京城来的信吗?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萧破军看向女儿,脸上的寒意瞬间化开。

他将信纸在烛火上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才轻声道:“没什么大事。一些跳梁小丑,又在耍花样罢了。”

萧青瓷眨眨眼,显然不信。

她放下笔,从椅子上滑下来,走到父亲身边,很自然地抓住他的大手:“爹,瓷儿虽然小,但也能帮爹爹分忧的。您教过我的,为将者,当知己知彼。”

萧破军愣了愣,看着女儿认真的小脸,突然笑了。

他伸手揉了揉女儿的脑袋:“好,那爹考考你。若你是北境之主,如今面临两个敌人:一个是北面即将南下的三十万北狄大军,一个是东面断了你粮草的朝廷,你当如何?”

萧青瓷蹙起小眉头,认真思考起来。

烛火噼啪作响,映照着她专注的脸庞。

许久,她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爹,瓷儿觉得……这两个敌人,其实是一个。”

“哦?”萧破军来了兴趣,“怎么说?”

“北狄人穷,打不起大仗。他们现在能集结三十万大军,肯定有人背后支持。”萧青瓷扳着手指头分析,“西域火神教有钱,但他们在西域,离北境太远了。要把钱粮运到北狄,需要经过很多地方……”

她顿了顿,小脸上闪过一丝与她年龄不符的锐利:“如果朝廷里有人,故意放开边境,或者……假装没看见呢?”

萧破军瞳孔微缩。

他看着女儿,许久没有说话。

八岁。

这个年纪的孩子,大多还在玩泥巴、抓蝴蝶。可他的瓷儿,已经能从蛛丝马迹中,推断出这般惊人的结论。

“继续说。”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所以瓷儿觉得,咱们真正的敌人,不是北狄,也不是朝廷里那些要断粮草的人。”萧青瓷一字一顿,“是那个能把这两边连起来的人——或者一群人。他们想让北境乱,想消耗爹爹的力量,然后……然后好做他们想做的事。”

书房里一片寂静。

萧破军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秋夜的寒风灌进来,吹动了书案上的纸页。远处城墙上巡逻的火把连成一条蜿蜒的光带,在黑暗中明灭不定。

“瓷儿。”他背对着女儿,声音很轻,“你知道为什么爹一定要你学武、学兵法吗?”

萧青瓷走到父亲身边,仰起头:“因为瓷儿要保护爹爹。”

萧破军笑了,笑容里带着说不出的复杂情绪。

他转过身,蹲下来,平视着女儿的眼睛:“不。是因为这个世界,从来就不安全。爹能护你一时,护不了一世。你要自己长出爪牙,长出翅膀,将来无论爹在不在你身边,你都能好好活下去。”

萧青瓷用力摇头,小手紧紧抓住父亲的衣袖:“爹会一直在瓷儿身边的!”

萧破军没有接话,只是将女儿拥入怀中。

烛火将父女相拥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很长很长。

窗外,北境的夜空星子稀疏。

山雨欲来风满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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