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下来的第二天,陈野就在西便门外支起了摊子。
两张破桌子拼一块,上面铺着张京城地图,地图上用炭笔画了道粗线——那是计划重修的城墙段,从西便门到阜成门,总长三里七。桌子旁边立着块木板,板上贴张黄纸,写着几行大字:
“城墙重修募捐榜:捐银百两,名刻功德砖一块;捐银千两,名刻碑一面;捐银万两,独修箭楼一座,以捐者命名。现银交割,立碑为证。”
牌子是竖起来了,可一上午过去,除了几个看热闹的百姓,半个富户的影子都没见着。张彪蹲在桌子边啃窝头,含糊道:“大人,这帮孙子精着呢,不见兔子不撒鹰。”
陈野正用炭笔在地图上标注,头也不抬:“急啥,让子弹飞一会儿。”
话音没落,远处来了顶青布小轿。轿子停下,下来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穿着绸衫,手里捧个锦盒,走到桌前躬身:“陈大人,小人是城南‘永昌米行’刘东家府上的。刘东家说,修城墙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特捐银五十两,略表心意。”
锦盒打开,里面是五锭十两的银子。
陈野放下炭笔,咧嘴笑:“刘东家大方。小莲,记上——永昌米行刘东家,捐银五十两。”
小莲在账本上记下,又问:“功德砖刻什么名?”
管家忙道:“就刻‘永昌米行刘裕捐’。”
“成。”陈野从桌下拿出块青砖——是昨天收旧砖时特意挑的完整好砖,又取出把小凿子,“我现在就刻,刻完了您带回去,让刘东家瞅瞅。”
他真就当场刻起来。凿子叮叮当当,石粉飞扬,不过一盏茶工夫,“永昌米行刘裕捐”七个字刻好了,虽然字迹歪扭,但清晰可辨。
管家捧着砖,愣住了——他本以为所谓“功德砖”就是个名头,没想到真给砖,还当场刻!
陈野拍拍手上的灰:“回去告诉刘东家,这砖,等修城墙时就砌在西便门往南第三十七块砖的位置。往后百年,只要城墙在,他刘裕的名字就在。”
管家激动得手抖:“是!是!小人一定把话带到!”
他捧着砖,像捧着祖宗牌位似的,小心翼翼放回锦盒,轿子都不坐了,一路小跑着回去报信。
永昌米行刘东家捐五十两得功德砖的消息,像阵风似的刮遍了城南。
当天下午,摊子前就排起了队。来的都是各家铺子的掌柜或管家,捐银从三十两到一百两不等。陈野来者不拒,捐多少刻多少,当场刻砖,当场给凭据——凭据上写着砖的位置编号,还盖着工部临时巡检的印。
有个绸缎庄的掌柜捐了八十两,拿到刻着“瑞福祥绸缎庄捐”的砖,翻来覆去地看,忽然问:“陈大人,这砖真能砌在城墙上?不会被换掉吧?”
陈野正刻着下一块砖,头也不抬:“您要不信,明天开始修墙时,自己来盯着。您那砖编号是‘西便门南-049’,到时候找编号对位置,差一块我赔您一百两。”
掌柜的放心了,捧着砖欢天喜地走了。
到傍晚收摊时,小莲一算账:收了二十七户捐款,总计一千九百两。虽然离三十万两的目标差得远,但开了个好头。
张彪一边收拾桌子一边乐:“大人,您这招绝了!那帮富户,不图名就图利。这名刻在城墙上,比挂家里匾额还风光!”
陈野把凿子扔进工具箱:“这才哪儿到哪儿。真正的大头,还没动呢。”
他望向内城方向——那里住着的,才是真正的巨富。
第三天,摊子刚支起来,两辆马车到了西便门。前面那辆下来个人,正是沈青瓷。她穿着身半新的靛蓝布裙,头发挽得整齐,身后跟着两个年轻女子,都是她在江宁匠人学堂带出来的学生。
“陈大人。”沈青瓷行礼,“民女接到工部文书,奉命进京筹建水泥作坊。”
陈野咧嘴:“来得正好!沈姑娘,你看这段城墙——”他指着身后破败的城墙,“全得拆了重修。水泥需要多少?作坊设在哪里合适?”
沈青瓷也不多话,走到城墙边,伸手摸了摸砖缝,又蹲下抓了把墙根的土:“土质尚可,但需建窑。水泥需求量大,至少需建五座窑,每窑日产五十方。作坊可设在城外——民女来时看过,西郊有片荒地,近水源,离西山石场也近。”
她说话条理清晰,两个学生在一旁点头,眼神里全是崇拜。
陈野当即拍板:“彪子,带沈姑娘去西郊选址,看上哪儿就用哪儿,有主的咱们买,没主的直接征用——按市价补偿。”
又对沈青瓷道:“沈姑娘,水泥作坊全权交给你。要人给人,要钱给钱,但有一条——三个月内,我要看到第一批水泥出厂。”
沈青瓷重重点头:“民女定不负所托。”
她正要走,陈野又叫住她,从怀里掏出块腰牌:“这是工部‘特等匠师’腰牌,凭此牌可调用工匠、支取物料。月俸十两,从今日起算。”
沈青瓷接过腰牌,铜牌沉甸甸的,正面刻着“工部特等匠师”,背面是她的名字和编号。她攥紧腰牌,眼眶微红:“谢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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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啥。”陈野摆摆手,“快去忙吧。对了,把你那两个学生留下一个,帮我刻功德砖——我这儿缺人手。”
沈青瓷留下的学生叫秀姑,十七八岁,手巧得很,刻字比陈野还快还好。摊子前排队的人更多了。
捐款如火如荼时,工部那边也“送”来了第一批“以工抵债”的人——以原工部侍郎王大人为首的二十七名涉事官吏,如今全成了罪役。
这些人穿着灰色罪衣,脖子上挂着木牌,上面写着姓名和所贪银两数。王侍郎牌子上写的是“王德海,贪墨一万两千两”。他们被张彪领着,排成两队,垂头丧气地走到摊子前。
陈野正刻着砖,抬头看了一眼:“来了?先去那边搬砖。”
他指着城墙根下堆成小山似的旧砖:“今天任务,每人背砖五百块,从这儿搬到西郊水泥作坊工地。少一块,加背一百块。”
王侍郎脸色惨白:“陈大人,下官下官年纪大了,这五百块”
“下官?”陈野挑眉,“王德海,你现在是罪役,不是官。年纪大?贪钱的时候怎么不想着年纪大?背!”
张彪拎着根藤条走过来,咧嘴笑:“王大人,请吧?”
二十七个人,排着队去背砖。两人一组,用特制的大背篓,一篓装二十块砖。五百块,得背二十五趟。
开始还有人想偷懒,磨磨蹭蹭。张彪也不打不骂,就在旁边记数:“王德海,这篓少了三块,加背三百。李主事,你那儿少五块,加背五百。”
加背的砖单独堆在旁边,像座小山,看着就腿软。
没半天工夫,这些平日养尊处优的官老爷就累瘫了。王侍郎背到第八趟时,脚下一软,连人带砖摔在地上,砖头滚了一地。
陈野走过去,蹲下身看他:“王德海,知道为什么让你背砖吗?”
王侍郎趴在地上喘气,说不出话。
“因为你贪的每一两银子,都是从修城墙的砖石里抠出来的。”陈野声音不大,但周围人都能听见,“现在让你一块一块背回去,是让你记住——官袍穿在身上是责任,不是让你往怀里搂银子的口袋。”
他站起身,对张彪说:“让他歇一刻钟,接着背。今天背不完,明天接着背。什么时候背完一万两千两的债,什么时候算完。”
围观百姓越来越多,指指点点。有人认出王侍郎:“那不是工部王大人吗?怎么成这样了?”
“贪了修城墙的钱,活该!”
“陈大人这招狠啊,比杀头还难受!”
王侍郎听着议论,老脸涨红,挣扎着爬起来,咬着牙继续背砖。
捐款进行到第五天,城南、城北的中小富户捐得差不多了,但内城那些真正的大户,一个都没露面。
陈野也不急,让秀姑继续刻砖,自己带着小莲和张彪,直奔内城。
第一家去的是“裕泰钱庄”周东家府上。朱红大门紧闭,门房老头隔着门缝说:“东家出门访友了,不在家。”
第二家“四海货栈”吴东家,管家出来回话:“东家说了,修城墙是官府的事,商户不便掺和。”
第三家、第四家连吃六家闭门羹。
张彪气得牙痒:“大人,这帮孙子就是不想出钱!”
陈野站在第七家——“隆昌当铺”孙东家门口,看着那两尊石狮子,咧嘴笑了:“彪子,去弄辆板车来,多找几床破棉被。”
又对小莲说:“小莲,你回摊子上,把刻好的功德砖装一车拉过来——要刻着名字的。”
半个时辰后,板车来了,车上堆着几十块刻了名的功德砖,用破棉被盖着。陈野让张彪把车停在孙府大门正对面,自己拎了把破椅子坐下,开始吆喝:
“瞧一瞧看一看啊!城南永昌米行刘东家捐银五十两,功德砖刻名啦!城西瑞福祥绸缎庄捐银八十两,名刻城墙百年流芳啊!”
他嗓门大,一嗓子半条街都听见了。孙府的门房探出头,脸色难看:“这位大人,您您别在这儿嚷啊,扰了东家清静”
陈野理都不理,继续吆喝。吆喝累了,就让张彪接着吆喝。张彪嗓门更大,像敲锣似的。
不到一个时辰,孙府门口围了一大圈人,都是来看热闹的。有认识砖上名字的,指指点点:“这刘东家可以啊,五十两就刻名了!”“瑞福祥的掌柜我认识,昨天还显摆他那砖呢!”
孙府大门终于开了。孙东家是个胖老头,穿着绸衫,黑着脸走出来:“陈大人,您这是要逼捐?”
陈野站起来,咧嘴笑:“孙东家说哪儿的话。修城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陈某只是在这儿宣传宣传,让街坊邻居都知道,哪些商户有善心,哪些商户一毛不拔。”
他把“一毛不拔”四个字咬得特别重。
孙东家脸皮抽搐,看看周围指指点点的百姓,又看看板车上那些刻了名的砖,咬牙道:“我我捐一百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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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野摇头:“孙东家,内城大户,捐一百两?您这‘隆昌当铺’的招牌,就值一百两?城南宋记杂货铺,铺面还没您家马厩大,都捐了八十两。”
孙东家脸涨成猪肝色:“那那捐多少合适?”
陈野伸出三根手指:“三百两起。捐了,我亲自给您刻砖,砌在阜成门箭楼下——那地方显眼,来往人都看得见。不捐”他指指板车,“我就把这些砖都堆您门口,让全京城的人都看看,隆昌当铺的孙东家,连个杂货铺掌柜都不如。”
孙东家气得浑身发抖,但看着越聚越多的人群,最终咬牙:“我捐!三百两!”
“爽快!”陈野转身对小莲说,“记账——隆昌当铺孙东家,捐银三百两,功德砖砌阜成门箭楼下。”
他又补一句:“现银啊孙东家,不要银票。我这儿等着买石料呢。”
孙东家差点背过气去,但还是让管家取了银子。
陈野在内城“募捐”的消息,当天晚上就传到了二皇子府。
赵琛听完幕僚汇报,冷笑:“他倒是会借势。”他敲着桌子,“水泥作坊沈青瓷这女子不能留。”
幕僚低声道:“殿下,沈青瓷如今是工部特等匠师,有陈野护着,明着动不得。不过水泥需要石灰石,石灰石需要砖窑烧。京城周边的砖窑,十有八九在咱们手里。”
赵琛眼睛一亮:“你是说”
“断了她的料。”幕僚阴笑,“就说窑要检修,或者石料短缺,拖她三个月。陈野夸下海口三个月出水泥,到时候出不来,就是欺君之罪。”
赵琛点头:“好!去办。另外,那些捐了款的富户给他们透个话,就说陈野这城墙修不成,捐款打了水漂,让他们闹。”
“属下明白。”
第二天一早,沈青瓷那边果然出了问题。
秀姑急匆匆跑到西便门摊子前,脸都急白了:“大人!不好了!西山那几家砖窑,突然都说石灰石没了,要等一个月才能供货!可咱们水泥作坊,五天之内必须点火试烧,不然来不及啊!”
陈野正刻着砖,放下凿子:“几家窑同时没料?”
“三家大窑都这么说,口径一模一样。”秀姑快哭了,“沈师傅让我来问您,怎么办”
陈野咧嘴笑了:“二皇子动作挺快啊。”他站起身,对张彪说,“彪子,备马,去西山。”
又对秀姑道:“回去告诉沈姑娘,该挖地基挖地基,该建窑建窑,料的事我来解决。”
西山离京城三十里,骑马半个时辰就到。陈野到第一家砖窑时,窑主正指挥工人搬砖,见陈野来,忙迎上来:“陈大人!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陈野下马,直接问:“听说你这儿石灰石没了?”
窑主搓着手:“是是是,前几天刚采完,新矿脉还没找到”
陈野走到料堆边,用铁锹扒拉几下,露出底下白花花的石灰石:“这什么?”
窑主脸色一变:“这这是存货,质量不行”
“行不行,烧了才知道。”陈野咧嘴,“你这窑,我租了。从现在起,所有石灰石优先供应水泥作坊。租金按市价双倍,现银结算。”
窑主犹豫:“这小窑已经接了别的订单”
“谁的订单比工部修城墙还急?”陈野盯着他,“是二皇子府的订单吧?你告诉他,就说我陈野说的——这窑我租定了。他要是不服,让他来找我。”
窑主冷汗下来了。
陈野不再理他,转身对张彪说:“彪子,带人封窑。所有石灰石清点装车,运往西郊作坊。谁敢拦,按阻挠公务论处。”
他又走到第二家、第三家窑,如法炮制。三家窑主哪个敢真跟工部钦差硬顶?半天工夫,三十车石灰石运往西郊。
回城路上,张彪忍不住问:“大人,二皇子肯定不会罢休,接下来”
“接下来该他急了。”陈野抖抖缰绳,“我断了他在京城的财路,又打了他的脸。他要么认栽,要么出更狠的招。等他出招,咱们再见招拆招。”
他望向远处的京城城墙,夕阳下,那道灰黑色的轮廓像条沉睡的巨龙。
墙要修,人要用,路要走。
二皇子要玩,就陪他玩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