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州城防协作联谊会”那顿堪比鸿门宴的“答谢宴”结束后,陈野的裤腰带总算能稍微松一松了。首期税款和部分抵税的物资,如同久旱后的甘霖(虽然带着点士绅们的血泪),陆陆续续流入了府库。小莲带着人连夜盘点,脸上的笑容终于真切了几分。
“哥,算上之前‘借’的,还有这些税款,粮食大概能撑两个月,银钱也够支付军饷和招募青壮的开销了。”小莲捧着新整理的账册,眼睛亮晶晶的,“就是铁料、木材这些修城防的东西,还是差得远。”
陈野正对着一碗能照见人影的稀粥运气——以身作则的苦果还得自己咽。他咣当一口把粥灌下去,抹了把嘴:“两个月?不够!北狄蛮子又不是他娘的打秋风的土匪,抢一波就走。这仗,有的打!城防必须加固,一刻不能停!”
他站起身,对旁边啃饼子的张彪道:“彪子,别他妈吃了!带上人,跟老子去城墙转转!钱有了,该干正事了!”
雍州府的城墙,比起云溪县那个小土围子,自然要高大雄伟许多,但经年失修,加上前阵子北狄游骑的骚扰,此刻看上去也是千疮百孔。巨大的裂缝如同丑陋的伤疤,蜿蜒在墙体上;不少垛口坍塌残缺,女墙更是跟老太太的牙口似的,豁豁牙牙;护城河?大半段都淤塞得能跑马了。
陈野带着张彪、小莲,还有几个临时抓来的原府衙工房老吏,沿着城墙根慢慢溜达。那老吏姓胡,干了一辈子工程,对这段城墙熟得跟自己手纹似的,一边走一边唉声叹气。
“陈大人,不是小老儿泼冷水,”胡老吏指着一段明显向外膨出的墙体,“您看这儿,根子都快被雨水泡酥了,光在外面糊一层泥,不顶用啊!还有那段,当初建的时候就有问题,地基没打牢,这些年沉降得厉害修修补补,也就是个心理安慰,真要是北狄主力来了,几架投石机就能给它砸开瓢!”
张彪听得直嘬牙花子:“我滴个娘,这破墙看着唬人,原来是个样子货?”
小莲也忧心忡忡:“胡老丈,若是推倒重建,需要多少人力物力?耗时多久?”
胡老吏伸出三根手指,又觉得不够,再加了两根:“若是按部就班,征发民夫,采石烧砖,没个三五年,根本弄不完!耗费的钱粮,更是海了去了!就府库现在这点家底,塞牙缝都不够!”
陈野没说话,蹲下身,抓起一把墙根下的土,在手里捻了捻,又抬头看了看那高耸却残破的墙体,眉头拧成了疙瘩。三五年?北狄蛮子能给他三五个月就不错了!
“不能按常理出牌。”陈野扔掉手里的土,拍了拍手,“老胡,我问你,如果不用全部推倒重建,只针对最危险的地段,用最快的法子加固,能不能行?”
胡老吏沉吟道:“法子倒是有。比如那段膨出的,可以打木桩,用夯土从内侧加固;地基不稳的,挖开重新用碎石和三合土夯实;缺损的垛口女墙,暂时用加厚夯土墙或者木栅替代只是,这些法子都极耗人力,而且要求速度快,对工匠和民夫的组织是个大考验。以前也提过,可征发来的民夫大多出工不出力,磨洋工,效率太低,最后都不了了之。”
“出工不出力?”陈野嘴角勾起一抹熟悉的坏笑,“那是给的钱不够,或者说,给的‘盼头’不够!”
他立刻有了主意。“彪子!”
“在!”
“传老子命令!全城贴告示!雍州城防大修建,正式开始!”
“第一,招募所有懂土木泥瓦的工匠,按手艺高低,每日工钱翻倍!管三顿饭,有肉!”
“第二,招募流民及城中青壮,参与土方、运输等体力活,每日工钱照旧,但管饱!同样,干得好,有肉!”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条!”陈野眼中闪着光,“实行‘绩效呃,工分奖励制’!”
张彪和胡老吏都懵了:“工分?”
“对!”陈野解释道,“把城墙划分成若干段,每段设定工程量。工匠带队,民夫分组。提前完成规定工程量的,奖励!超额完成的,重奖!奖励可以是额外的粮食、布匹、盐巴,甚至是少量的铜钱!每天结算,当天兑现!”
他看向胡老吏:“老胡,你负责技术,把最急迫需要修的地段列出来,工程量你来估!”
他又对小莲说:“小莲,你负责核算工分和奖励,账目一定要清晰,当天干活,当天评比,当天发放奖励!绝不拖欠!”
最后对张彪道:“彪子,你的人分出一部分,维持工地秩序,防止有人偷奸耍滑,或者捣乱!同时,也负责监督奖励的公平发放!”
这套组合拳,直接把胡老吏听傻了。工钱翻倍?管饱有肉?还还有额外奖励?当天结算?他干了一辈子工程,从来没听说过这种搞法!这得花多少钱?
“大人这这花费是不是太大了?”胡老吏忍不住问道。
“大?”陈野一瞪眼,“钱是王八蛋,花了还能赚!城要是破了,命都没了,要钱有屁用?老子就是要让所有干活的人知道,给他们卖力气,值!城修好了,大家都能活!修不好,一起玩完!”
告示一出,整个雍州城再次沸腾!尤其是那些聚集在城外的流民和城里的贫苦百姓。管饱?还有工钱拿?干得好还能有额外奖励?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之前被招募去干零活,虽然也管饭,但哪有过这待遇?
报名点瞬间被挤得水泄不通。张彪带着乡勇,好不容易才维持住秩序,按照陈野的要求,简单登记,按体力、技能粗略分派。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雍州城墙上下,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喧嚣的工地。号子声、夯土声、锯木声、监工的吆喝声、独轮车吱呀声混杂在一起,奏响了一曲杂乱却充满生机的“筑城交响乐”。
陈野也换上了一身短打,亲自泡在工地上。他不懂具体技术,但他会看,会问,更会“骂”。
“那个谁!对,就是你!夯土没吃饭啊?软绵绵的跟娘们似的!要不要老子给你示范示范?”陈野抢过一个民夫手里的木夯,掂量了一下,嘿哟嘿哟地砸了几下,虽然动作不标准,但气势十足,“看见没?要这么砸!砸实了!这墙以后是保你命的!”
那民夫被他吓得一哆嗦,接过木夯,玩命地砸起来。
他又走到一段正在打木桩加固的地段,看到几个工匠对着图纸争论不休。
“吵吵啥呢?”陈野凑过去。
一个年轻工匠指着图纸:“大人,胡老丈说这木桩要打八尺深,可这下面是硬岩,打不下去啊!”
另一个老工匠坚持:“打不下去也得打!不然不稳固!”
陈野看了看那岩石,又看了看焦急的工匠,挠挠头:“他娘的,活人还能让尿憋死?打不下去,不会换个地方打斜桩支撑?或者把这截墙体内侧加厚,分散力量?办法总比困难多,动动脑子!”
他这外行指挥内行的话,起初让工匠们直撇嘴,但仔细一想,好像也有点道理?死抠图纸不行,得灵活变通。于是又开始尝试新的方案。
胡老吏一开始还担心陈野瞎指挥,后来发现这位同知大人虽然不懂技术,但脑子活络,不墨守成规,而且极其善于调动人的积极性,也就放下心来,专心搞技术,偶尔和陈野讨论一下,竟也觉得思路开阔了不少。
而“工分奖励制”的效果,更是立竿见影。为了那额外的粮食、布匹,甚至是几个能买盐买油的铜板,无论是工匠还是民夫,都爆发出了惊人的干劲。原本预计需要十天才能完成的一段墙体加固,结果第八天下午就提前完工,而且质量经过胡老吏检验,完全合格!
陈野二话不说,当场让小莲兑现奖励。看着那几个带头的小组组长,捧着额外的一小袋粮食和几尺粗布,笑得见牙不见眼,其他小组的人眼睛都红了!
“看见没?老子说话算话!干得好,就有肉吃!”陈野站在一堆建材上,对着下面黑压压的人群喊道,“下一个工期,哪个组能提前完成,奖励翻倍!”
“嗷呜!”工地上一片狼嚎,干劲更足了。
张彪看着这热火朝天的场面,憨憨地对小莲说:“小莲,俺看大人这法子比鞭子好使多了。以前俺盯着他们干活,得吼破了嗓子,现在都不用俺催,一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
小莲笑着点头,手里飞快地记录着各组的进度,准备核算今天的工分。她发现,这种精细化的管理,虽然前期繁琐,但效率确实惊人。
然而,就在城防修建如火如荼地进行时,新的问题又出现了。大量的劳力聚集,卫生成了大问题。工地上厕所不够,垃圾堆积,加上天气渐热,隐隐有了疫病流行的苗头。
胡老吏忧心忡忡地找到陈野:“大人,得想办法啊!万一闹起瘟疫,比北狄蛮子还可怕!”
陈野看着那些在工地上挥汗如雨的民夫,也知道问题的严重性。他想了想,又把目光投向了那些刚刚“贡献”了税赋的士绅。
“周通判呢?去,把周老哥再给我‘请’来!”陈野脸上又露出了那种让周通判胃疼的笑容,“告诉他,城防建设,需要社会各界的‘全方位’支持!比如,捐点石灰、草药,再‘赞助’一批懂得打理卫生的仆役什么的为了雍州城的‘公共卫生事业’,相信周老哥和各位乡贤,一定会再次慷慨解囊的!
几天后,在城墙根下,出现了一排排用石灰水反复泼洒过的、简陋却干净的临时厕所和垃圾集中点。还有几个被士绅家“赞助”出来的、愁眉苦脸的老妈子,负责督促民夫们注意卫生,熬煮一些预防时疫的大锅药汤。
陈野巡视到此,正好看见一个民夫想随地小便,被一个老妈子揪着耳朵训斥:“说了多少遍了!去那边!撒在外面,招苍蝇生瘟病,你想害死大家啊?”
那民夫捂着耳朵连连求饶。
陈野看得哈哈大笑,对旁边的胡老吏说:“看见没?这就叫专业的人干专业的事!老子把‘保洁队长’的职位外包给周通判他们了,效果不错吧?”
胡老吏看着那老妈子彪悍的模样,嘴角抽搐了一下,由衷地赞道:“大人您真是知人善任,别出心裁。”
而此刻,正在家中肉疼地清点又一批“赞助”物资的周通判,猛地打了个喷嚏,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总觉得那个陈阎王,又在算计他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