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长乐天到神策府,要穿过大半个罗浮。
江枫抱着小咪,刃抱着支离剑,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宽阔的云骑大道上。
沿途能看见巡逻的云骑小队、运送物资的自动机巧、以及行色匆匆的各色行人。
罗浮仙舟的内部远比从外部看起来更为广阔,层层叠叠的街巷、悬浮的楼阁、纵横交错的廊桥,构成了一座立体的、生生不息的移动之城。
是真的,不是假的。
因为这里的特殊空间结构“洞天”真的会动。
小咪在江枫怀里很安分,只是偶尔会抬起毛茸茸的脑袋,好奇地打量着周围陌生的景象。
刃依旧沉默,但比起在长乐天时那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此刻的沉默更象是某种疲惫的放空。
或许是市集的喧闹耗光了他本就稀薄的情绪能量。
走着走着,江枫脚步一顿。
一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大胆,且……似乎有点道理。
他侧过头,看向身旁的刃。
“老刃,”江枫开口,语气随意得象是在提议“晚上吃啥”。
“反正顺路,要不要去丹鼎司看看?”
刃的血眸扫过来,里面清楚写着“你又想干嘛”。
他们俩有什么好看的。
“你看啊,”江枫掰着手指数,“来都来了。”
他顿了顿,笑容里带上点捉狭,“而且,我还想确认一件事。”
刃盯着他看了三秒,然后转回头,继续往前走。
算是默许了。
江枫满意地点点头,腾出一只手摸出通信器,给凝梨发了条讯息。
很快,回复来了。凝梨说她正在天舶司,暂时抽不开身,但已经联系好了丹鼎司眼下最擅长调理内息、诊治疑难杂症的丹士——丹枢。
“丹枢丹士医术精湛,尤擅脉诊与药理学,只是……”
凝梨的讯息在这里停顿了一下,“她天生目不能视。还请您与刃先生莫要介意。”
“不不不,求之不得。”
江枫挑了挑眉,回了句“放心”,便收起通信器。
按照凝梨发来的指引,两人很快来到了丹鼎司所在的局域。
那是一片相对清静的建筑群,飞檐青瓦,庭院深深,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药香气。
主殿宏伟,偏殿精巧,其间有身着青绿色袍服的丹士匆匆往来,也有面色憔瘁的病患在家人搀扶下进出。
多见化外民,仙舟本地人却寥寥无几。
江枫在司院门口停下。
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小咪,又抬头看了看门口那块“肃静”的木牌,想了想,蹲下身,把小咪放在地上。
“乖,在这儿等会儿。”他揉了揉小猫的脑袋。
小咪仰头“喵”了一声,蹭了蹭他的手指,然后乖乖蹲坐在门边的石墩旁,尾巴绕住前爪。
不愧是丰饶灵兽,这么通人性。
刚安置好,一个细细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先生,您的猫猫真乖。”
江枫转过头。
说话的是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小姑娘,穿着朴素的棉布衣裙,头发梳成两个小髻,眼睛很大,但眼神没有焦点。
她也是个盲人。
小姑娘手里握着根竹杖,正“望”着小咪的方向,脸上带着纯真的笑容。
“它叫小咪。”江枫温声道,“你呢?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我叫小茗。”小姑娘声音清脆,“丹枢姐姐在这里做事,我放假了,来找她玩。平时我住在慈幼院,也是丹枢姐姐帮忙安排的。”
江枫心中微微一动。
他伸出手,在小姑娘眼前轻轻晃了晃。
小茗毫无反应,只是耳朵微微动了动,似乎捕捉到了衣袖拂动的风声。
“小茗很厉害。”江枫收回手,语气如常,“能听出我在招手?”
“恩!”小茗用力点头。
“丹枢姐姐教过我,眼睛看不见,耳朵和鼻子就要更灵些。先生您身上有甜甜的味道,象刚吃过糖;还有一点点铁锈味,象是……剑?”
她歪了歪头,竹杖朝刃的方向虚点了一下。
“这位先生身上的味道更重,冷冷的,还有……苦味。”
刃沉默地站在那里,血眸落在小茗身上,没有任何表示。
但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气息,似乎稍稍缓和了一瞬。
他们都知道,这可不是什么铁锈,而是
江枫笑了笑,拍了拍小茗的肩膀:“帮哥哥看看小咪,别让它乱跑,好吗?”
“好!”小茗伸出手,摸索着触碰到小咪毛茸茸的背。
小猫乖巧地蹭了蹭她的手心,让她笑得更开心了。
安置好一孩一猫,江枫这才带着刃走进丹鼎司。
问明方向,两人来到一处相对僻静的诊室。
门虚掩着,江枫敲了敲门。
“请进。”里面传来一个温和的女声。
推门而入。
诊室不大,布置简洁,靠墙是药柜,中间一张诊桌,桌后坐着一位女子。
她穿着丹士长的青绿袍服,长发用木簪简单绾起,面容清秀,只是双眼闭合。
她面前摆着脉枕、笔砚,还有几卷摊开的医书。
正是丹枢。
“江枫先生,刃先生,请坐。”
丹枢微微侧头,仿佛能“看”到他们进来的方向。
她声音平和,带着医者特有的沉稳,“凝梨丹士长已与我说明情况。哪位先来?”
江枫按着刃的肩膀,把他按在诊桌前的椅子上,自己则站在一旁。
“他先。”江枫说,同时,在丹枢伸手示意刃将手腕放在脉枕上时,他飞快地、悄无声息地,将自己的手先一步放了上去。
动作快得连刃都愣了一下。
丹枢的手指悬在半空,停顿了一瞬。
然后,她轻轻笑了。
那笑容很浅,却仿佛洞察了一切。
“江枫先生,”丹枢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错辨的笃定。
“还请挪开手吧。这位刃先生的脉象……您替不了。”
江枫眨了眨眼,也笑了。
“呵呵。”
他收回手,退开半步,把位置真正让给刃。
刃沉默地伸出手腕,放在脉枕上。他的手臂肌肉紧绷,仿佛那不是诊脉,而是要将手伸进岩浆里。
丹枢的手指落下。
她的指尖很凉,触感却异常稳定。三指精准地按在脉上,闭目凝神,呼吸均匀绵长。
诊室内一片寂静,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捣药声和远处学徒的诵读声。
良久,丹枢收回手。
“气息凝滞,触如寒冰,经脉间有郁结燥烈之象往复冲撞,神思深处更隐现枯荣轮转之兆……”
她缓缓开口,每个字都说得很清淅,“刃先生,您近日是否常有幻听、幻视,或情绪无故剧烈起伏?”
刃没有回答。
“此乃魔阴前兆。”
丹枢轻声道,语气里没有恐惧或厌恶,只有纯粹的医者判断。
“所幸发现尚早。我开几服宁神静气、疏导内息的方子,您按时服用,辅以每日调息冥想,或可延缓进程。”
她提起笔,那是一支特制的、笔杆有细微凹凸刻痕的笔,方便盲人定位。
她熟练地铺开药笺,手指在纸面上丈量位置,然后落笔书写。
字迹工整,甚至称得上秀逸,完全看不出是盲人所书。
在写药方的过程中,丹枢忽然轻声开口:
“江枫先生,还未谢过您。”
江枫正看着小咪在窗外院子里追自己的尾巴玩,闻言转过头。
“谢我?我还没谢大夫您妙手仁心呢,您倒先谢上了?”
“谢您当年在方壶,伸出援手。”丹枢的笔尖顿了顿。
“我的挚友雨菲,当年就在方壶战场。若非您率虫群及时驰援,她恐怕已随那些孽物,一同湮灭在帝弓光矢之下了。”
江枫微微一怔,笑着问道。
“你怎么确定我就是那个江枫呢?”
“大人说笑了。能让凝梨丹士长这么挂怀的,没有第二个江枫。”
他感受着丹枢身上平和、稳定、没有丝毫魔阴的气息,再结合她这番话,心里最后一点疑虑也消散了。
这个时间线的丹枢,没有象他知晓的“原着”那样误入歧途。
她依然是那个医术精湛、心怀感恩的丹士长。
蝴蝶的翅膀,确实已经扇动了。
“看来这世界真小。”江枫感慨地笑了笑,“你帮我,我帮你,因果转个圈,又回来了。”
丹枢也微微扬起嘴角:“正是如此。”
药方开好,她又仔细交代了煎服方法和注意事项。
刃全程沉默地听着,偶尔极轻微地点一下头。
一旦堕入魔阴,药石不可医。但减轻些征状还是可以的。
取药、道别、离开诊室。
走出丹鼎司大门时,小咪立刻从石墩上跳下来,小跑到江枫脚边。
小茗还坐在那里,听到脚步声,仰起脸:“先生看完病啦?猫猫很乖,没有乱跑。”
“谢谢小茗。”江枫蹲下身,把一块刚才路上买的芝麻糖放进她手里,“请你吃糖。”
“谢谢先生!”小茗开心地握紧糖块。
抱起小咪,江枫和刃重新踏上街道。
午后阳光斜照,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接下来?”刃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沙哑,但似乎少了点紧绷。
江枫摸了摸怀里小咪毛茸茸的脑袋,望向远处那座巍峨的、像征罗浮权力内核的建筑群。
“神策府。”他说,“去给某位将军送个小惊喜。”
他顿了顿,视线好象飘向远方,神策府方向必经之路上,另一座颇具特色的建筑。
那建筑顶部有巨大的阵法图案缓缓旋转,檐下悬挂着铜铃,随风发出清越的声响。
“路上会经过太卜司。”江枫嘴角勾起一抹好奇的弧度。
“反正顺路……要不去看看?听说现任太卜是位了不得的人物。”
他低头,对上小咪那双盛着冰雪的眼睛。
“你说呢,小咪?想不想去见见能掐会算的太卜大人?”
小咪:“喵。”
刃:“…………”
他抱着剑,抬头望天,血眸里写满了“我就不该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