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等回答。
只是轻轻打了个响指。
地洞深处,那些刚刚钻入地下的钻地器兽、正准备冲出的孽物、还没来得及散开的步离狐人。
它们体内的生命力、能量、物质结构,在同一瞬间被【毁灭】的权柄标记、侵蚀、瓦解。
然后,湮灭。
没有巨响,没有火光。
只有地洞深处传来一连串闷哑的、仿佛什么东西被从内部掏空的怪异声响。
接着,洞口喷出一股混杂着黑色尘埃和怪异腥气的浓烟。
随后,江枫弹射上天。
整个战场都为之一静。
不是因为指挥部的巨变,而是……
天空暗了下来。
无数振翅的、甲壳闪铄着诡异黑红色的虫,如同从虚空中凭空涌现的黑色潮水,瞬间复盖了整片天幕。
而在这黑色虫潮的中央,那道黑红色的机甲身影悬浮着,成为了整个战场视线的焦点。
地面上的云骑、巡海游侠,甚至那些仍在负隅顽抗的丰饶孽物,都不由自主地抬起了头。
机甲的全貌在此时清淅展露。
通体黑红涂装,线条凌厉如活体刀锋。
额头正中是一只向上弯曲的真蛰虫尖角,脑后对称分布着另一对较小的角状结构,如同某种生物性的冠冕。
肩甲、肘部、膝盖等关节处附着可收张的尖锐节肢刺,随着机甲的动作微微颤动,仿佛随时准备弹射而出。
背后并非传统的翅膀,而是一对由无数细密金属鳞片组成的、形似虫翅的披风。
此刻它完全展开,在虚空中缓慢扇动,每一次振动都洒落细碎的光尘。
最引人注目的是胸口——那里有一个凹陷的圆形内核设备。
圆的边缘是一圈不断旋转的、仿佛生物口器般的尖锐金属齿,在旋转中喷吐出细密的火星与闪铄着微光的鳞粉。
那些火星落在机甲表面便悄然熄灭,而鳞粉则融入周遭的虫群,让虫群的甲壳更加猩红。
面甲上的光学镜是猩红色的,复眼式的多面结构,闪铄着非人的冷静光泽。
江枫缓缓抬起右手。
很轻的一个动作,但声音却奇异地穿透了战场所有的喧嚣,清淅地传入每一个生物的感知中。
“众生百相皆归一。”
话音落下的瞬间,虚空中浮现出无数银白色的锁链。
那些锁链并非实体,而是由纯粹的【秩序】命途之力凝结而成。
它们无视了距离、无视了物理障碍,如同穿透水面的光柱,精准地刺入每一只仍在活动的丰饶孽物体内。
没有鲜血,没有惨叫。
被锁链穿透的孽物只是僵硬地顿住动作,然后开始崩解。
不是爆炸,不是融化,而是一种更本质的瓦解。
它们的肢体结构从分子层面失去连接,甲壳剥落,血肉化为粉尘,能量逸散成无序的光点。
如同被擦除的笔画,从现实中被“规整”掉。
短短三息,战场上超过三分之一的孽物化为虚无。
剩馀的孽物发出惊恐的嘶吼,开始本能地后撤。
但那黑红色的机甲没有给它们机会。
江枫振臂一挥。
动作幅度不大,却带着某种宣告终结的仪式感。
“死告,熵灭天罚。”
黑潮中,一部分真蛰虫突然停止了振翅。
它们的甲壳从暗红色转为彻底的漆黑,体表浮现出细密的、如同龟裂焦土般的纹路。
然后,黑潮陷落。
如同黑色的雨,燃烧的黑色雨。
那些真蛰虫在坠落过程中就开始燃烧。
但火焰是漆黑色的,寂静无声,只散发出令人心悸的高温与一种枯萎的气息。
第一只燃烧的真蛰虫砸进孽物群中。
黑色火焰瞬间蔓延。
被沾染的孽物没有立刻死去,而是开始剧烈地抽搐、扭曲。
它们的甲壳上浮现出细密的黑色裂纹,从裂纹中钻出无数如碳屑般的微小虫豸。
这些小虫啃食着孽物的生命力,啃食着它们的能量结构,啃食着它们的存在。
每啃食一分,孽物体表的黑色裂纹就扩大一分,体温就升高一分,动作就迟缓一分。
然后,在某个临界点——
热寂。
没有爆炸,没有闪光。
只是那些孽物突然停止了所有动作,体表的黑色裂纹完全复盖全身。
接着,它们的身体如同被抽空所有色彩与温度般,化为苍白、疏松的灰烬,在战场的风中无声飘散。
从生到死,从存在到虚无,整个过程的熵值被强行提升至极限,最终归于永恒的“零”。
一片死寂。
连带着虫群一并消亡
反正不是自家虫子。
他缓缓下落。
背后的虫翅披风收敛,关节处的尖刺缩回,胸口旋转的口器齿轮逐渐减慢,最终停止。
黑红色的装甲在落地时发出一声轻微的、仿佛叹息的泄压声。
机甲解除。
装甲如活物般从江枫身上片片剥离、收拢,最终在他手中凝聚成一个拳头大小的变身器。
他将其收起,露出了本来的面目。
黑发,黑瞳,一抹燃烧的金色转瞬即逝。
他站稳身形,朝不远处严阵以待的云骑队伍挥了挥手,扯出一个笑容。
“诸位辛苦了。”
声音轻松,语调带笑。
他转向还有些怔怔的凝梨,咧嘴一笑。
“抱歉,我来晚了。”
“不,我的大英雄,永远不会姗姗来迟呢。”
凝梨握住心口,摇摇头。
她看得清楚。
江枫在挥手时,手指有极其细微的颤斗。
他站姿看似随意,但重心其实偏在右腿,左腿的肌肉在衣裤下绷得很紧。
最明显的是呼吸,虽然他在刻意控制,但每次吸气的深度都很浅,呼气时嘴唇会无意识地抿一下。
那是疼痛的微表情。
她在丹鼎司实习时,见过太多重伤员强撑时的模样。
“江枫大人。”
凝梨上前两步,声音放得很轻。
“叫啥大人,生分了。”
江枫笑着摆摆手,想往前走,脚下却微不可察地晃了晃。
他立刻稳住,笑容不变,“几年不见,长高了啊小凝梨。哦不对,现在得叫丹士长了。”
凝梨没有接这个话头。
她的目光落在江枫额角。
那里渗出细密的冷汗,在战场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微光。
“您受伤了。”
她用的是陈述句。
“小问题。”
江枫还想打哈哈,但胸腔深处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绞痛。
那是过度调用【繁育】命途力量后的反噬。
刚才那波“熵灭天罚”,消耗的是他自己的生命能量作为引信。
其实他远远没有力竭,可关键是,繁育能量条空了,秩序条不健康,而毁灭条……
我去,兄弟,你怎么满了。
他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
就这一瞬,被凝梨精准地捕捉到了。
“请随我来。”
她不再询问,而是直接侧身让出道路,朝阵地中央那个相对完整的营帐做了个“请”的手势。
语气温和,但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江枫张了张嘴,想再说点什么俏皮话。
但又一波绞痛袭来,这次更剧烈,仿佛有无数细小的虫子在噬咬他的内脏。
他额角的汗更多了。
繁育能量如雪花般消散,他必须重新集结能量。
“……行吧。”
他终于放弃了强撑,苦笑一声。
“确实有点不太得劲。”
可恶啊,本来想美美耍个帅,然后事了拂衣去的。
希望阿刃不要啃沙发吧。
他迈步朝营帐走去。
周雨橙和其他云骑想跟上来,被凝梨一个眼神制止了。
她朝椒丘微微颔首,后者会意,转身开始指挥众人清理战场、收治伤员、加强警戒。
营帐的门帘掀开。
几个云骑和医士已经重新整理好了大帐,见凝梨进来,行完礼便匆匆离去。
一张临时拼装的医疗床,几个存放药品和器械的箱子,角落堆着些补给物资。
空气里有消毒药水和血腥味混合的气息,但通风系统还在工作,不至于闷人。
江枫很自觉地走到医疗床边坐下。
动作还算流畅,但坐下时腰部有一个轻微的、放松的弯曲。
那是终于可以不再强撑体态的细微表现。
凝梨从箱子里取出基础检测仪,走到他面前,单膝跪地,视线与他平齐。
“我需要检查您的生命体征。”
她咬着牙说。
“可能会有些接触,请见谅。”
她知道江枫的习惯。
他上次偷偷跑来曜青玩,阿合马就趁他上厕所时拍了一下他的屁股。
结果被吊起来。
江枫还当着他的面抚摸他的钱包,整整十三个。
她将检测仪的感应贴片贴在江枫手腕、颈侧和胸口。
仪器屏幕亮起,数据开始滚动。
她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心率过快,血压异常波动,体内能量读数混乱得如同被搅浑的水潭。
更麻烦的是细胞活性在两种极端状态间疯狂跳变。
一会儿高得象是要无限分裂,一会儿又低得象是要彻底枯竭。
“您刚才动用的力量……”
凝梨抬起头,棕绿色的眼眸里满是担忧,“对身体的负荷太大了。”
“可是我不出手,你们就要受伤了啊。”
他说得很平淡,仿佛在陈述“今天天气不错”。
反正他是耐活王,而大家的生命却太过脆弱。
凝梨沉默了几秒。她收起检测仪,从另一个箱子里取出了……
一大包零食和军粮?
“您的情况,类似于低血糖。补充点能量就好……”
“恩呐。”
江枫也不客气,抓起一把,倾刻炼化。
看着宝相庄严却猛猛干饭的江枫,凝梨抹了把额头,偷偷拍了个照,发到了一个没有江枫的小群。
看来她要替“江枫亲友团”的家人们,好好整治一下他了。